拍摄效果良好的“药片”(刘军国)

　　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笔者如约来到位于东京都世田谷区的大林宣彦的工作室。工作室距离人来人往的车站步行只需两分钟，却十分安静，这一带是日本导演、演员等影视界人士工作的“大本营”。敲开门后，大林宣彦的助理将笔者带入一间四面墙壁贴满电影海报的会客室。随后，一位身着黑色文化衫、一头花白色卷发、慈祥的老人走进来。他，就是日本著名导演——大林宣彦。

　　“和平与富裕”的味道

　　大林宣彦1938年出生于广岛县尾道市的一个医学世家。高中毕业后，为考取医学部前往东京。在外人看来，考入医学部，毕业后成为一名医生，子承父业，这样的人生道路非常令人羡慕。然而，大林却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在侵华战争期间，大林的父亲曾是军医。他说，父亲从来没有拿过武器，但每天都在与那些即将死去的日本士兵接触。

　　大林说，他的家乡广岛被投掷原子弹，战后，日本被美军占领，有了西餐，他才首次吃到牛排，切实体会到了“和平与富裕”的味道。不过，在大林看来，这种“和平与富裕”的味道，非常复杂，它对大林的人生轨迹产生了重要影响。为传播历史真相，大林决定放弃成为一名医生、继承家业的人生计划，弃医从影，成为一名电影艺术家。

　　1956年，大林考入成城大学电影专业。在大林看来，虽然没有成为一名医生，但自己一直在用电影给人“治病”。他一直认为，电影与医学类似，两者都可以给人治病：“我的人生哲学是拍摄效果良好的‘药片’，也就是可以震撼、荡涤观者心灵的电影。”因此，大林的电影作品大多以反战为主题。

　　对大林来说，“不再进行战争”，希望日本转变为和平国家，是自己的创作起点。大林说，虽然日本经历了战后复兴、经济高速增长期等阶段，战争给生活留下的千疮百孔看似已经逐渐弥合，但他的立场没有丝毫变化。一些日本人，在战争期间，把美国人污蔑为“鬼畜英美”，但在战后又把美国当作憧憬与赞美的对象。他将这些也记录了下来，因为这也是美苏冷战期间，日本人有过的姿态。他之所以描写故乡，恰恰是要反映日本人的真实面貌，对美好环境的保护，对和平的珍视。2001年，大林与妻子一起去大分县臼杵市旅游之际，对该市所保留的充满江户时代氛围的古建筑非常感动。于是，大林向该市市长提出希望拍摄电影，但遭到拒绝。后来，该市市长发现自己所主张的“保留古街”的理念与大林一致，于是允许拍摄电影。这部电影就是2002年上映的《残雪》。

　　“愿将子弹化作焰火”

　　大林告诉笔者，2011年发生的东日本大地震使自己的认识发生巨大变化。不管面对战争，还是自然灾害，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显得非常渺小与无助。那场灾难之后，他下定决心要在和平与环境问题上，更加积极地发声，并行动起来。

　　也许，“3·11”东日本大地震勾起了大林埋藏于内心深处的战争记忆。如今已迈入古稀之年的大林，以“过来人”的身份看着“经历了大灾难”后的日本。大林先后策划、拍摄了《原野四十九日》《天空之花：长冈花火物语》这两部姊妹篇电影，分别于2014年和2012年上映，这也是日本近年来十分有影响力的反战电影。

　　《原野四十九日》讲述的是一位经历过日本战败、当过医院院长的老人铃木光男去世后，分散在各地的孙辈们为参加遗体告别式和葬礼而相继回乡的故事。有电影评论写道，大林几乎把自己一辈子想说的话全部融入《原野四十九日》这部电影之中，通过一个老医生的死亡、家人在服丧期间的团聚，从老人一生的经历引发出关于战争与个体、民族与历史灾难、爱情与时光，以及核泄漏之后日本社会现状的反思。

　　而《天空之花：长冈花火物语》这部电影的口碑更好，有人将它归类为超现实主义、反战散文诗电影。每年夏天，日本各地都会举行绚烂多彩的烟花表演。1945年8月1日，位于新潟县的长冈遭受空袭，1400多名平民百姓葬身火海。为纪念在轰炸中的死难者，长冈市重开因战争而中断的花火大会，以告慰遇难者的亡灵、祈祷美好幸福的未来。2009年，大林偕妻子首次观看了长冈焰火，壮观盛大的场面令夫妇二人深有感触，潸然泪下。2010年，借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65周年以及长冈和美国檀香山结为友好城市之际，长冈地方政府决定制作拍摄以焰火大会为主题的电影，向全世界传达和平的呼声。

　　大林将这部电影命名为《天空之花》，旨在希望通过这部电影表达“愿将子弹化作焰火”的愿望，为世界呼唤和平。“如果世界上的炸弹都变成焰火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便不再有战争”，也成为《天空之花》海报上的宣传语。有日本观众在网上留言称，一旦看了这部电影，一生都将无法忘记那些动人的影像故事。还有人认为，这部电影如同论文一般，导演将战争与地震灾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自始至终贯穿着反战的信息。

　　上世纪80年代，大林还拍摄了一部叫《北京的西瓜》的电影，通过描述日本郊区小镇的生活，来展现日中两国民众之间的友谊。大林说，拍摄这部电影时，曾经得到中国的大力协助，非常希望有机会能够拍摄有助于日本与中国之间的和平与相互理解的新电影。

　　“和平宪法不容篡改”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忘记日本军国主义曾经对中国等亚洲国家实施过侵略的历史事实，不能忘记日本的战争责任。”大林对笔者说。在这一前提下，他在美国和中国各界人士的帮助下，作为一名电影艺术家，得以进行各种各样的电影策划。

　　大林说，有日本人对日本宪法第九条一直耿耿于怀，试图将其修改，但他认为，宪法第九条是日本因为战败而得到的和平条款，“和平宪法不容篡改”。1945年，日本战败之际，他曾是一名“战败少年”，能够深刻体会到“以史为鉴”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在今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和平的重大意义更不言而喻。他坚决反对安倍内阁的特定秘密保护法和安保法案，原因即在于此，要坚决捍卫和平宪法。

　　除拍摄电影外，大林还积极参加并组织社会活动。今年6月22日，在大林与日本著名导演山田洋次等人的倡议下，日本电影界人士发表了反对系列安保法案的声明。在声明中，导演们写道：“虽然法案中点缀着‘和平’与‘安全’等词汇，但其内容完全相反，可谓是全面破坏宪法第九条的最坏法案，就是‘战争法案’。”

　　9月初，在长崎大学举行的反战集会上，山田洋次在约400名民众前发表演讲。战争期间，山田在中国东北地区生活过，他讲述了当时的经历。他说：“日本必须直面历史，反复道歉。”对于正在国会审议系列安保相关法案，山田质疑说：“用蛮横的逻辑来断言如此重要的问题，不是很危险吗？”大林则对笔者说，日本国内当时将那场侵略战争美化为“圣战”，并没有向国内民众说出真实情况。现在，安倍政权的一系列好战性质的政策，让自己感觉到日本似乎又在重蹈历史的覆辙。

　　“历史是人类最好的老师”。不管大林，还是山田，这些经历过战争历史的日本老一辈电影人，正在通过自己的镜头让更多人了解战争历史，记取战争教训，以史为鉴，不让战争悲剧重演，使和平曙光照耀日本每个角落。这或许就是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