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价值的阐发与开掘(鄢化志)

　　在品类繁多的鉴赏词典中，上海辞书出版社新推的《古代志怪小说鉴赏辞典》也许最能引起读者兴趣。“无狐不成村”的谣谚和许多人童年对鬼怪故事又怕又想听的经历，都说明志怪题材流行的广泛。《志怪鉴赏》按照广义概念，将汉魏六朝说部、唐宋传奇和“以传奇法志怪”的聊斋等不同体制的同性质作品兼容于书中，使欣赏品类在狭义志怪的灵异诡谲之外，更具备了 《江妃二女》《刘晨阮肈》《白水素女》《姑舒泉》 的旖旎绵美，《东方朔》《狐谐》《魂灵》《枯骨自赞》 的诙谐幽默，《应声虫》《老面鬼》《迷魂汤》《小人》的犀利深沉。而《韩凭妻》《黄耳》《河间男女》《望夫石》等篇，或形成诗文典故，或成为戏剧、话本的母题，从而以多彩多姿的情感境界和人文内涵，使读者“广味以振脾，丰乐以阔听，以妄驱庸，以骇起惰(袁枚《子不语序》)”，获得多种风格多个层面的阅读美感与思维启悟。

　　志怪著述理念在由史学向文学演进中，逐渐融入了泄愤抒愁、感发善心，惩创佚志的意识，以至某些志怪小说近于说理的寓言和说教的讲经。如《搜神记·董永》述天帝助人以劝勉孝道，《丁姑祠》 以无赖和朴厚的结局惩恶赏善等皆是。如果说“人事”的惩劝不免直白，则另有“物事”以客观情节暗示道德指向。南朝吴均《续齐谐记·紫荆树》和宋人施德操《北窗炙輠录·万氏水盆》，即分别以有生命植物和无生命器物，宣扬了孝悌伦理和崇雅黜贪的人品标尺。紫荆树本不能像人一样有思想，但田氏兄弟分家欲破截树，它却闻讯而枯；感触醒悟不复砍树，它应声而荣。水盆当然更不可能有人的品评意识，但万氏兄弟用以雅聚宾客，盆就沃水成花，为其助兴；用以贡献求赏，盆则“不复成花”，“害”得万氏兄弟险些入狱。在这类“土石草木皆有良知”的志怪中，世间万物在人类道德体系之外，另构筑起无所不在的道德防线，对世道人心时时予以裁判奖惩。这种神秘力量传达出的“暗室欺心，鬼神如电”的理念，既可震慑某些心术不正者，也可在一定程度上以正向能量激发世人的敬畏儆戒和劝勉意识。这和现代那些装神弄鬼包藏祸心的骗子，是有本质不同的。

　　志怪小说有些内容并不涉及社会政治理念。如屡见记述的日食星陨，山鸣海啸，珍禽异兽，怪事奇人，海市蜃楼、鸟兽报恩等现象，有不少已为现代科学证实并非怪异，只是古人囿于“少所见多所怪，见驼囊而谓马肿背”的视野，误以为怪。其实古人也有视此类志怪为信史者。如范晔《后汉书》采纳《风俗通》《搜神记》素材，房玄龄、褚遂良的《晋书》广收《幽明录》《异苑》中事语。严谨笃实如司马光，也认为李延寿“于禨祥诙谐小事无所不载”的《南史》是“近世之佳史”。随着文明发展，现代人更理性地认识到：《志怪》中不少内容和历代正史的《天文志》《五行志》所载神异一样，均可作为研究古史真伪、考镜学术源流的资料依据。本书中的《祖氏志怪·藻》《搜神记·千日酒》《里乘·海州四怪》《嘉兴某甲》与《还魂》《骞霄国画工》所涉及的环境保护、烈酒醉人、物种超常变异与剪纸、微雕、吹画绝技等问题，均可资史家及科学家研究同类课题参考。

　　《古代志怪小说鉴赏辞典》中还有大量今天仍无法凭科学原理鉴定真伪的内容，如《八月槎》《贯月查》与不明飞行物(UFO)，《换头》《易脚》与现代器官移植，《李夫人》与机器人，乃至沈亚之梦境成真、曹抚按梦中破案、刘孝廉记忆三生等，正如蒋星煜先生序言所云：“历史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诸如玛雅文化的某些建筑遗迹，埃及金字塔的建成，飞碟现象之类，许多疑团始终不曾解剖。”民俗学家江绍原也曾说：“科学时常处在不断的发展或否定之否定之中。以往传说，经现代科学一烧，烧出些迷信来；我们不敢说，将来的科学再烧这些迷信之时，决烧不出一点半点的真金！”从这个角度说，本书对此类故事的分析鉴赏，不仅有对读者激发兴趣、扩展视野的功能，更有为现代科学和民俗学者反思旧说、探索新解提供参照及开拓思维的意义。

　　当然，作为鉴赏辞典，若能仿效同类附以检索功能和相关资料，则或更可彰显“辞典”的工具性。书中个别表述也可推敲，如《万氏水盆》的作者施德操是不是小说家，作者介绍与鉴赏正文的说法就各执一端，而将本篇出处《北窗炙輠录》简化成《北窗炙》，也不准确，且与同页的完整书名相忤。在作家作品排序上，北齐的颜之推也不宜列入隋唐五代。新版对文字校订付出很大努力，但仍偶有挂漏。如蒋先生序言中“《千日酒》所写的刘越石是极平常人”一句，“刘越石”应作“刘玄石”。这个连闯旧版、新版两关的人名虽然仅一字之差，但置此语境却混淆不得。因“刘玄石”固然可谓“极平常人”，但以“闻鸡起舞”之举和“百炼钢化绕指柔”之语脍炙人口的刘琨(字越石)，则极不平常。蒋先生所撰《千日酒》鉴赏中此名未错，再撰序言自然也不会错，故而“刘玄石”排成“刘越石”，当是新版仍旧版之误所至。个别微瑕虽无碍新版光彩，但若得订正，则价值趣味得兼的《古代志怪小说鉴赏辞典》自将更上层楼。

　　(《古代志怪小说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