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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举杯,月亮自己来了(小红北)

——我写《纸上的池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10日10:28 来源:吉林日报 小红北

  一首诗,先于诗人的脚步到来,这是我期盼的状态。你看,没等举杯,月亮自己来了,不需要邀约,甚至不需要等待,一切都是机缘相合,诗与人、人与人,能如此,可谓人生美事。

  平时的身心整体交付公务,没时间有病,没时间过年,更没时间写诗。小病称人心意,赶在过年来找我,写诗的时间也跟着来了。病里偷闲,一个人的明亮也好,半城夜阑也好,都赶在术后微痛失眠里成行,说不定塞翁真的是情愿失马的。但其实并不破费多少时间。这本诗集中的大部分诗行,早早就在那里等我了。比如从前的夜色,这样来,先是试探一两声,忽然叫成白亮亮的一片。是的,我记得它就是这样来的。再比如从前的时间,我记得确是揣在父亲的一块怀表里,父亲早上去城里上班,就带走了一整天的时间。比如下午的阳光,许是命运的判官,划给我们额外一笔橙红,它喜欢漆窗而来,但它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在小憩里完成了这次行动。这种情境于我是一种大奢侈,但我确信它等我的至真。

  我曾经幻想着从自己跑出来,从自己的中年跑出来,跑回童年或者绕道跑去我的老年,幻想着在老年的床上躺一会,不,坐一会就行。幻想着从自己的艳里跑出来,跑进另一个自己,跑进那个透明如珍珠的,不,是那个没有颜色的,站在爱情边上看热闹的自己。我和我的幻想互为靠山,我和另一个自己相互等待,别无他求,相信命运终会原谅我们。这次我甚至想从我们里退出一步,我并非看不起我们,但我怎么会有从我们里退出一步的想法呢。再比如夏至的雨夜,夏至白天长,适合念,念成一条孤独的河流,不断向自己的脚下流去,快流出人类的边界了。后来,听见雨声,才知道天下是安静的。其实那晚并没有下雨。又比如净月潭,每棵树的手里,都握着一把静,屏着呼吸等了上百年了。我相信它不是在等我一个人,每一个喜欢安静和干净的人,它都会等。

  当然,安静与干净,这两个词,如同放松与放下一样敏感,有一些自知自敛能力的人本是不应该碰它们的。但用它们来表现我写诗的心愿,确实无法替换。至于我是否准确地驾驭了这种心愿,那需要一把专业的尺子来量,我只是喜于每一字、每一行都是有姿态的,希望它们用自己的姿态把这种喜悦传递给读者。

  “你用一纸鹂黄,把自己开成莲花的模样。”“你”是谁,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还是一朵忘忧的花,或者是一个干净的词,或者是一段干冷到没有杂质的心事,或者是另一个我,说不清。我写《纸上的池塘》这首诗,本来是不要拿出来见更多的人,觉得过于干净和女性化,超出了我对干净的执控能力,但在向三五好友征询意见的过程中,拐来拐去,最终成为整本诗集的名字。看来文字的命运也由不得自己。所以我说,“这次我不恼,命运恼,让它来找我。”所以我在《在医院过年》里说,“这次的主要任务是交,交出肉体,及附着其上的日常生活。”所以我在《命运的银行》里说,“银行比钱还不定性。”所以我在《一个人的景观》里说,“我不大着急赶路了。”所以我在《城市》里说,“尽量别对它示爱,爱使人尖锐,你看,每条路似乎都有未了的心愿。”

  本来就是病里偷闲,我想把诗写得寂一点,淡一点,闲一点,下笔轻一点,我甚至想写得粗糙一些,或者说,美得粗糙一些,包括那些粗糙的词语,可以出来捣捣乱,但似乎并没有达成这些目标。用情,用笔,用意,都有些重。改来改去,洗来洗去,也到底没有洗出母亲洗衣服洗出来的那种香。我还想过要把诗写得无用一些,既然有人把诗歌同酒、爱情、哲学并列为“四大无用”,那么我何不把无用的东西写得更加无用。

  爱情当然是免不了的。我确实不知道人生除了爱,还有哪一件事不是闲事。如果有人说,整本诗集都是在写爱情,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在哄我。爱情当然也是提前来的,半年,三年,还是光年,也许只有相爱的人知道。是的,我在你的爱里小成个人,小成人间烟火上的余寒。是的,你的每一页忧伤,都是我的亮丽的个人主义。是的,四月的红写在唇上,空气是我挪来的你。这样的文字,是担着做作的风险的。但有了爱的挡箭牌,我似乎并不怕担这样的风险。“一滴墨的我,闯入一张宣纸的下半生”,这本来就是有风险的。我当然希望爱情也是安静和干净的。即使欢愉,也是安静的,这当然需要对爱情或者热恋中的人们说声抱歉。

  “总体而言,诗集的大多数诗句是值得称赞的,甚至可以称之当代诗歌不可多得的作品,甚至其高度是令人讶异的:有抽象到极致的内省,也有沉湎于古韵中的感伤,微小的,静寂的,内敛的,执拗的,游移的,尤其在语言上的探索方面有着范本一般的意义——北方的粗砺和生硬却闪烁着南方的轻盈和晶莹。诗集中时时出现的超越和敏锐,令人体会到诗歌所抵达的极致,因而会心满意足地叹息。”出版社的方伟先生从北京传来一段鼓励的话。这样的鼓励是令人感动的,同时也让自己有更多的对照与反思。就诗歌而言,我希望内省、伤感、超越、敏锐、极致的底色也都是安静和干净的,外加一点闲适的开阔、丰盛的简单、无意的洞察。

  记得年轻时去看九寨沟,被那种纯粹的干净惊艳。佩服水神的眼光,把家安到这里。感觉读九寨水,就是在读一首天赐的长诗。一首不加比喻和神话的长诗,一首不必急于宣传和不必绞尽脑汁的长诗,一首先于诗人的脚步到来的长诗。纳百艳而无色,揽千姿而无形,衬万物而无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如果过去喜欢与现在喜欢之间可以用一脉相承这个词来连接,我不知道是诗的意思,还是九寨沟的意思。但无论怎样,那确是我一直向往与喜欢的境界,大自然的境界、诗歌的境界,或者,也是心灵的境界。

  台灯拧亮夜晚,一个人堆进书房,这是我的另一个白天。这个白天,我可以慢下来,不用小步快走,不用穿西装,也不用假装大喊大叫。我用我的无知,面对我的无言,让它们在端庄的汉字里,互相取暖。别人白天晒太阳,我在白天晒月亮,这个白天,我不用看白天的脸色,我甚至可以黑一下脸,给其它颜色瞧瞧。

  此刻,安静坐在我的面前,比安静还安静。你看,没等举杯,月亮真的自己来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这个白天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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