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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爱去诠释完整的自然(何向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2日11:02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何向阳

  沈石溪是儿童文学作家中的大家,更是儿童文学大家中写动物小说的高手。印象中,他自1984年出版第一部动物小说集开始,以动物为对象的小说创作便一直没有停止。如此算来,他的动物小说已经伴随他三十多年了。

  当然,沈石溪写动物小说,并不是偶然的。它的起因与上世纪60年代末,当作家历经一个少年到青年的成长之时,从上海至云南,在西双版纳做知青,一直在云南娶妻生子生活了近二十年有关。但也并不是所有的那一批知青都成为了作家,都对文学中的动物世界的表达感兴趣。沈石溪之所以成为动物小说大王,而被评论界称为“中国动物小说第一人”,一定仍有他非常个人的原因。

  这个原因,也许我们在沈石溪的创作谈中可以窥见,比如他在其创作的中段曾讲过这样一些话:“十五年的创作实践,我有一个深切的体会:动物小说之所以比其他类型的小说更有吸引力,是因为这个题材最容易刺破人类文化的外壳、礼仪的粉饰、道德的束缚和文明社会种种虚伪的表象,可以毫无遮掩地直接表现丑陋与美丽融于一体的原生态的生命。随着时代的变迁,文化会盛衰,礼仪会更替,道德会修正,社会文明也会不断更新,但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因此,动物小说更有理由赢得读者,也更有理由追求不朽。”与其说他是在讲动物小说对于读者,尤其是少年儿童读者的吸引力,或者是成长中的教育作用,不如说,这些话更深地表达了动物小说于作家本人的吸引力,在讲“毫无遮掩地直接表现丑陋与美丽融于一体的原生态的生命”,和这“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之于作家本人心灵的吸引力。我想,正是这种独特的吸引力,使沈石溪从众多儿童文学作家中区分出来,同时,也使他的作品具有着非同一般的艺术魔力。

  但是,要真正地读懂一个作家的“精神内核”,我以为不仅仅只是依据他的创作谈,而深入到一个作家作品的精神版图中去,除了更深入地解读他所创造出来的作品之外,没有捷径可言。

  这部小说集中,沈石溪为我们提供了经典的动物小说和他对于这个包括人在内的完整自然的最新思考。我想通过其中的几部小说,对沈石溪先生的思考做一些个人的解读。小说集中,大致有一个分类:一类是与人发生相关关系的动物,小说中写了人与动物在复杂关系中的对立,探讨这对立的“天敌”关系的由来,其中不乏站在动物一边的立场,但若不这么狭隘地看,他其实是在生命的立场上给出一个公允的答案;还有一类,是写动物世界中的生命法则和生命意志。这中间,我们看到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动物本身,人退隐于后,那个丛林的世界之中,动物的生存、生命和价值,才是作家所关心的。但是读后,我们又不能不由此反观于人,想到与人对应的同一个世界、同一个自然中的诸多法则、意志与价值观。

  《仇恨》无疑是属于第一类的一篇动物小说,它的主人公有着两方,人和狼獾。而小说中也开宗明义地点明了这两方的对峙与怨恨可以说是“天生”的,狼獾恨人,是因为猎人将猎杀狼獾视作自己猎手生涯的终身成就,一代代猎手与狼獾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确立的。这种两相对立的关系构筑了这里的生态,它使得日曲卡雪山脚下的少年水秧儿的心底一直有着对“山妖子”狼獾的敌对。他的胸中也藏有一个愿望,就是像祖辈那样有朝一日捉一只狼獾,以显示勇猛,以大振声名。但是在天赐的机会面前,他的这种初念被一点点地解构掉了,原因在于当人与狼獾陷于同一种困境时,共同的饥饿,并没有使得母狼獾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杀死少年,狼獾是如此地念着少年的救命之恩,而在狼獾身处绝境时,少年也再次伸出了自己的臂膀,以生命保护了狼獾一家。为此在小说的最后,在面对父亲的猎枪与狼獾的哀嚎之时,少年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狼獾一边。对此“背叛”,作为儿子,他听到了父亲的哀号。虽然小说结尾,我们不知道狼獾一家究竟是否在大自然的凶险环境中脱险,但是我们知道人类中已产生了一类人,或者说,已经有一代人开始尝试着摒弃仇恨。也就是说,当人类伸出手臂,去试图保护他们曾经伤害过的动物时,那些曾被伤害者也才能够真正地将人视为他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这部小说的感人之处,在于写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有两只嗷嗷待哺的狼獾,这种来自天性的爱的本能,来自与爱共生的大自然的意识,在作家的书写中得到了完整的呈现,正是这种尊重生命的爱的生态观,使得这篇小说在这部小说集中,在沈石溪写的与人有关的动物小说中显得尤为重要。

  较之将作为主人公出现的动物小说而言,我更喜读第二类,就是以动物作为唯一主角的动物小说,它看似只发生在丛林世界,但其深在的寓言性却使这看似只描写动物的文字充满张力。比如,《天命之鹰》,写的是鹰母亲霜点在一只亲生的和一只抱养的幼鹰之间反复纠结、挣扎的思绪,在鹰与蛇的智勇较量中,“物竞天择”的原理最终战胜了一切。我认为小说写得最好之处是,母亲内心的理性与感情的冲突,她无法选择,她也不能选择,她明白在“要一代天骄,还是要一只长着鹰羽的鸡”之间,应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是她又是一个母亲,她有着母性的爱和软弱。这篇小说中我们看到了天择雄强的丛林法则,但同时我们也从这残酷的法则中感知到一个鹰母亲对于鹰种族未来的责任,在她失子的痛苦里,我们看到了一只年轻雄鹰的诞生。为了这个诞生,为了鹰种族的延续,结尾的那声满含母亲欣慰与忧伤的长啸中,何尝不隐藏着动物界为了进化或者进步所做的牺牲!沈石溪的功力还不仅在于写母性,他写有关老年的两篇小说,读来更是让人心动。《老鹿王哈克》和《象冢》从两个层面写权力与责任的关系,前者写一个老鹿王在鹿群明天的安宁和自己现在的王权之间的内心挣扎,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责任,但是没有人理解和拥戴他,就连他的妻子都背叛了他。他心怀悲凉,凄怆地走入荒原,与老狼背水一战,已为胜者的老鹿王在疏忽之际又被狡猾的老狼反扑,最后同归于尽。小说写得极有层次,将一只老鹿王的心境开掘得丰富而富有魅力,其中的同情、敬仰和惋惜跃然纸上;后者写大象的老年,这是一头曾经为王的象,但老之将至,他卸下权力,要找一个地方完成有尊严的死,而他的妻子,曾经被他误解的妻子最终放弃了生,与他并肩躺在了象冢之中。从这个美到令人窒息的结尾处,我想到了《巴黎圣母院》的结尾,那是两个相互理解相互爱怜的人躺在一起,而这里,则是两头老象,他们相濡以沫了一辈子,最终是——“心中郁结的冰块化成了暖融融的春水。两条长鼻久久地缠绵在一起”。这是战胜了死亡的美和爱,或者是,爱的存在,使得自然的衰老与死亡变得具有了某种诗意。

  但是,沈石溪的创作不只是要写出这种诗意,更是在这将动物写得像人一样有感情有情义的动机里,隐含着对于生命的大敬畏,或者是想通过它们传达出一种全整的自然伦理。这种整体的“大”自然观,在文明的进步当中,我们人类应当得到它不断地提醒和矫正。对于这种观念的表述,自老子、庄子时就有,到了今天,它或者应表达为:“我的生命对我来说充满了意义,我身旁的这些生命一定也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如果我要别人尊重我的生命,那么我也必须尊重其他的生命。道德观在西方世界一直就仅限于人与人之间,这是非常狭隘的。我们应该要有无界限的道德观,包括对动物也一样”。还有,“除非你能够拥抱并接纳所有的生物,而不只是将爱心局限于人类,不然你不算真正拥有怜悯之心”,“除非人类能够将爱心延伸到所有的生物上,否则人类将永远无法找到和平。”

  说这话的人是史怀哲,这是从大的人类发展上言,而从一个个人来讲,他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我们摆脱自己的偏见,抛弃我们对其他生命的疏远性,与我们周围的生命休戚与共,那么我们就是道德的。只有这样,我们才是真正的人”。

  我想,如果我们仍要坚持在沈石溪关注动物生命的小说中找寻某种写作动机的话,可能这位医生哲学家的话道出了作家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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