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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养“诗性的人”(周啸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25日09:43 来源:中国文化报 周啸天

  诗词的写作,有一个衔接传统的问题。参加由中华书局发起的“诗词中国大赛”入围终审作品这几天,总体感觉这次大赛在四个组别(绝句、律诗、词、古风)中,七言绝句的表现比较出色。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一般作者对这种体裁的经典文本,熟悉一些,琢磨得透些。而像律诗、古风、歌行、慢词,不一定读得那么熟,琢磨得不一定那么透,也就较难出彩。

  最好的语言,杜甫称之“老”,老练、老成的“老”。就是说,它非常成熟,哪怕他说的就是白话,但是你就觉得无可挑剔,觉得这个话就要这样说最好。这个方面如果要做到的话,确实需要在“读”的方面下很大功夫。

  诗词是语言的艺术,涉及到的不光是贴近口语的白话,还有文言。写诗的人需要对这两种语言系统都要熟悉。背诵名篇非常必要,特别是文言语感的把握,取决于你的背诵。诗词不是编快板,写顺口溜。经典作品、典范文本背诵得越多,你可资借鉴的语言的材料,特别是语言的感觉就会越好。

  之前也有人问我,怎么样才能写好诗,我就对他说了几句话,这些话都是我自己的实践,也是我自己的造句。第一个就是:读也,写在其中矣。

  你的写作水平全部在你阅读当中,你阅读的时候同时就在提高你的写作水平。文言是非日常、非口头的语言,是一种书面语言。这种语言如果不读、不背、不熟,你就对它的表达方式,特别是微妙的语感把握不好。这就像学习外语,跟土生土长的外国人在一起交流的时候,别人的意思你也许能听懂七八成,但有一些微妙之处,包括土语方言、特殊的表达方法、约定俗定的东西,你会如坠烟雾,茫然自失。这就必须靠大量阅读、背诵、感悟来解决。感悟到了,不期然的就会了。所以我说:读也,写在其中矣。

  读和写是相关联的,读到什么份上,写到什么份上。

  在读的过程中,对经典文本、经典作品的好处妙处体会深刻,融化在血液中,就会体现在写作上,自己写时就越会把古人的那些好处拿来,这叫下笔如有神。比如写古风,起码的要求,《古诗十九首》要背得非常熟,那是最经典的文本。还有三曹七子的五言诗、陶渊明的五言诗,然后是唐代李杜,如《春日醉起言志》、《赠卫八处士》等,还有王孟的古风,等等。拿来作为此时此地自己写作时的参照。作为“诗词中国”来讲,我认为在普及和提高阅读的“质”和“量”的方面,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前些年网络诗词出了一个李子,也叫栗子,也叫梨子。他的词就让人感到很惊喜,因为他对那个语感把握得很准确,这种准确就来源于他的阅读。我曾问他读过一些什么东西?他说实际上读的也不是很多,就是唐宋名家词选、清代八家词选之类,但是他对这些文本读得很熟,悟得很透,心领神会,所以自己在写的时候,语言就拿捏得很好。比如他有一首写山村生活的《风入松》:红椒串子石头墙,溪水响村旁。有风吹过芭蕉树,风吹过、那道山梁……完全合乎那个词牌的要求,而且写得非常有味道。他把歌词的那种韵味把握得非常好,因为词的本质就是歌词。歌词的要求第一是语语可歌,一唱出来,别人一下就记住了。你看他的那种重复、那种情境、那种语言,可以说恰到好处。

  当代诗词写作大潮中普遍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模拟、模仿的作品太多,能够出新的作品比较少。有人说,老干体并不可怕,怕的是老朽体。他说的老朽体,就是指陈陈相因之作。

  鲁迅先生说过一句话“我认为一切的好诗到唐都已做完”。后面还有一句话,“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全是模仿,那你就不用写了,因为唐诗宋词还读不过来,阅读唐人宋人就够了,读你何用。

  我们平时碰到的作品,就是模仿太多,包括题材都是旧的。题材是旧的也不打紧,只要你写出新意。例如落花,你必须写出人人心中所有,前人笔下所无的东西,才有意义。如果你写的跟林黛玉从内容到手法上都没有区别,那读《葬花吟》,甚至读《代悲白头吟》就够了。南师大教授钟振振提到一首时人写的落花诗:“一开一落即生涯,流水尘埃本是家。教我如何忍说与,风中最后那枝花。”令人耳目一新,就像李贺《南园》:“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像这样写落花,其谁曰不然。

  诗写什么?一个东西触动了你,使你产生一个心结,你必须解开这个心结,使自己得到释放,释放之后,你的心情才能复归于平静。因为你已经把那个东西对象化了,使它变成一个审美对象,与你并不发生功利的关系。

  还有就是对于诗教,我跟别人看法不太一样。别人推行诗教,更多是想如何培养写诗的人。而我认为推行诗教,更多的要培养懂诗的人,培养“诗性的人”,诗性的人是读诗、爱诗、懂诗的人,是对诗歌从内心发生感应的人。这也不是我的发明,孔子推行诗教,就是这么做的。孔子推行诗教甚力,他开四门课、六门课,始终是把诗教放在第一位的。然而他本人无诗,他的弟子也没有做诗。然而他们谈起诗头头是道,见解高明得很。例如“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不学诗,无以言”等。如果一个人是诗性的人,如果他读诗、懂诗、爱诗,那么这个人不写则已,一写一定就会取法乎上,向真诗的方向去。

  我认为读诗能得到与写诗同等的快乐。清代四川诗人张问陶说:“好诗不过近人情。”诗性的人往往是有人情味的人,而不是无趣之人。我在《将进茶》的开头就说“世事总无常,吾人须识趣”。世事总是无常,你如果再没“趣”那就更糟糕了。一个人一定得要有“趣”,而诗词恰恰能够帮助人获得它。

  (作者系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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