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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走近顾准》想起的(仇必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20日10:03 来源:文汇报  仇必松

  最近读了易中天先生的《走近顾准》,唤醒了我一些尘封四十余年的记忆。

  我跟顾准有过一面之缘。那是1973年国庆节前的一个下午,我去看望我的老领导,忘年交,当时从一机部设计总院院长任上受迫害而赋闲在家的陈易时,无意中碰到的。因为顾准跟我互不相识,也从未见过面,在那个对他来说“草木皆兵”的年代,他可能觉得我这个陌生人的出现有诸多不便,于是跟我相视一笑便告辞了。

  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很睿智的学者型人物。临出门的时候,我只听到他以征询的口吻对陈易说了一句话:“你说是吧?!”口音是南方人的口音,语速好像蛮快的。当时我觉得,他俩大概在探讨一些什么问题,由于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中止了。

  顾准走后,陈易跟我聊起了他,我才知道他是一位既有经天纬地之材,又有坚韧不拔之志的人物。在我跟陈易多年的交往中,听他嘴里赞扬最多的除了陈云、李一氓之外,大概就要数到顾准了。陈易本身就是一位博学多才、精明强干、恃才傲物的人,能被陈易称颂的顾准,当然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北京火车站附近黄土大院的陈易家,曾经是顾准常去的地方。但在逢年过节,或者有重大活动的日子,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他是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不能外出,不能来陈家的。

  1974年底顾准逝世那天,我正巧去看望陈易。陈易刚从医院送别顾准回家,于是跟我谈起他和骆耕漠等一帮好友拟为顾准筹划开追悼会的事。在那种乌云压城城欲倾的政治形势下,我怕这些“老运动员”们会因此又受摧残,于是对陈易说:“这追悼会如何措词呢?”他被难住了。后来我说,“要是想说的不能说,而能说的又不想说,倒不如像武则天的无字碑,干脆什么都不说算了。”后来我听陈易讲,出于无奈,大概也就为顾准搞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

  顾准和陈易可说是莫逆之交了。他们解放初期相识于上海,顾准掌管着远东最大的城市上海的财政大权,陈易掌管的是中国纺织工业最发达的华东地区的纺织工业大权,任华东纺织管理局副局长,因为局长刘少文有其他重要职务,所以陈易是局里实际主持工作的人。

  大凡有才气的人,总也会有傲气。陈易和顾准一样,也是才高八斗,也有傲气,自然也就会“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于是也同样一生坎坷,也是位郁郁不得志的悲剧性人物。

  陈易执掌华东纺织管理局的时候,年方30出头,可谓少年得志,但与刘少文关系没有处理好,“三反五反”打老虎时受到了不公正对待。

  陈易从华东局到北京后,好几个部委都抢着要他,结果被黄敬抢到,到机械工业部当部长助理兼办公厅主任。陈易能言善文,又露锋芒,被人称为“一机部的王熙凤”,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

  1959年庐山会议后,听到彭德怀、黄克诚等被整的消息,他愤愤不平,于是顺口吟了两句韩愈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被人告密后,在“反右倾”中又受到批判斗争。

  1965年,陈易被贬到我们这个副局级的一机部设计总院当院长。

  “文革”开始后,像陈易这样的“老运动员”,自然是首当其冲了,他也肯定“很不理解”,在他当时赋的诗里就直言不讳地说:“我亦负戈从南北,而今惭愧作楚囚。”

  陈易也是铮铮铁骨,威武不能屈,一身正气。“文革”开始后,设计院的造反派对他的批斗非常凶狠,还将他刚进初中的女儿陈小群找来“揭发”他。因为他有严重的痔疮和脱肛的毛病,“喷气式飞机”坐得外裤都染红了,但一下批斗台即又高视阔步。我有几次听说,参加批斗他的人刚散会,看到被批斗过的陈易已经从甘家口商场转过一圈回来了。人们纷纷议论他的耐抗压性和心理素质超强,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运动员”。

  陈易工诗词,时有吟诵。有一次他跟我聊起一副有趣的对联:“胡风沙千里,徐步骆耕漠”。将前文提到的骆耕漠,和胡风、沙千里,以及当过南京和西安市长的徐步,这四个人的名字串联起来,即成了一副妙联。

  诗言志。陈易的诗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却也为我们两个人结成忘年交搭了桥。

  我对诗词并不懂,但在设计院那个都是读理工科出身的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也许算矮子里的“长脚”,所以造反派头头有一次要我在会上批陈易的“反党”诗词。因为我也确实看不出他那些诗词有什么反党的味道,于是只是从艺术层面作了个发言,并没有像当时很多人落井下石那样恶狠狠地上纲上线,这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陈易隔离后期,一天晚上我在百万庄一个小树林里碰到他练太极拳,我看他练得一点都不得要领,太离谱了,于是给他讲了些练太极拳的要领,并纠正了几个动作。“战备搬迁”的时候,我们机关连锅端,1970年搬到安徽蚌埠原来二机部弃用的一个学校后,将当时安徽省为数很少的一个400米跑道的标准操场改成农田菜地,让我们这些“臭老九”们走“五七道路”。在大院里干农活的时候,我跟陈易接触交流的机会多起来了。在设计院“抓516”运动后,调整单身宿舍的时候,经陈易运作,我们两个人住在了一个房间。

  我在跟陈易朝夕相处的近两年时间里,从他那里学到很多很多东西,我感觉不亚于读了两年“杂家专业”的研究生。我对陈易敬若师长,称呼从“老陈”改为“陈老”,书面则称之为“陈公”。

  随着我们两人关系的不断升级,两个家庭之间也有了互动。上世纪90年代初,比我母亲还大两岁的,住在上海的陈老夫人方文的姐姐赵佩,还执意认我做她的义弟。

  我想,对顾准和陈易这些对党和人民事业殚精竭虑的旷世奇才,如果能让他们人尽其才,如果能对他们的意见从善如流,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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