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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翎小说《死着》:我们已看得太多,听得太少了(戴瑶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14日09:2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戴瑶琴
  

  当我们跟随着张翎的文字在历史穿行、在中西跨越、在家族穿梭的时候,她用小说《死着》把我们拉回当下中国。小说具有一个极好的开头。故事里 “我”的目光流转过自然、空间、物件之后,停留在病床上的人——“你”。“我”猛然发现原来“我”就是已经死着的“你”,“你”就是主人公“路思铨”。作 品很自然地引出一串疑惑,并调动阅读的兴趣:“我”怎么会“死着”了呢,怎么就“死着”了呢?

  这不是一场死者对生者的访问,张翎以路思铨为中心,将他周边的人串连起一张庞大的叙事网络,她要呈现两种处境:人们都看到了什么,人们又听到了什么。而她的终极目的是探讨一个问题:看见与听见,哪一种方式更接近真实。

  “死着”这个词体现了很强的语言张力,它将生与死两种极端状态含混在一起,小说就从生死夹缝中落笔。让我们先来整理这张故事网。作品有三组故事 的并置。第一组故事由同村的邱文和茶妹组合在一起。她们传达的创作概念是现代化对乡村侵袭后,两代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的转变。邱文(莉莉阿妈):路思铨的 合作伙伴与情人;茶妹:邱文介绍给路思铨的失明打工妹。在完全“物化”的“母辈”邱文眼中,“子辈”的茶妹只有工具性,而没有个体性。茶妹是路思铨车祸的 惟一知情人,她正是解开车祸谜团的关键。第二组故事由社会不同层面来承载。刘主任:路思铨的主治医生,但被沉重的家庭压力所累;王队:交警大队中队长,因 无法完成无重大交通事故的指标而忧心如焚。廖总:路思铨公司副手,陷入支付路思铨巨额医药费的困境。他们诠释着法制、医疗、金融三个层面对“死着”的理 解。第三组故事的主人公是路太太。她是一直在探索丈夫的秘密又害怕知道真相的家庭主妇。她从不理解丈夫“死着”,到渴望丈夫“死着”,都源自对“花岗岩” 般家庭秩序的捍卫。这些故事枝蔓,由“死着”的路思铨而缠绕到一起,他们在共同制造一个谜:路思铨必须维持“死着”。正因为“死”的不确定,所以王队、廖 总、刘主任、路太太才能收获共赢。他们又在各自破解一个谜:路思铨怎么会“死着”呢?路太太在追查与丈夫车祸有关联的神秘的“Q”;刘主任被迫选择保医德 还是保医院;廖总在公司利益和天价艾克膜之间进退两难。

  茶妹是张翎很花心思的一个人物。她的单纯,折射在她对人性的恶毫无防备,以善良抵御金钱和谎言筑造的都市防线。“公司需要一个瞎子”,茶妹的存 在嘲弄着视觉世界的扭曲伦理:所有的丑陋都可以被掩饰、被无视。茶妹选择欺瞒路太太,遮掩路思铨与邱文的婚外恋,这虽是对她信念的违背,但却可以彻底帮助 路太太收藏好亲情以抵抗孤独的中年和更加孤独的晚年。读者若将茶妹界定为另一个《边城》“翠翠”,那或许是低估了张翎对人物的想象力和创作力。司机的话: “城里是什么?城里是一个大墨水池啊。进一个,染一个,别管进来前是什么颜色,出来一定是黑的。”这预示着纯洁的茶妹一旦从乡村步入城市,也会被城市的污 浊裹挟进而同化。小说又设有两处埋伏。一是茶妹收下路思铨的钱时,因为心怀感恩而不由自主地将“路总”置换为“路叔”;一是茶妹很自然地称呼第一次见面的 司机为“老师”。伏笔传神地塑造出茶妹性格的丰富性。她确实纯真,但并不软弱,对路思铨的感恩使她直接视其为亲人。同时,她也在人际交往中潜移默化间提升 着情商。世故,是从渔夫魔瓶里被释放出的魔鬼,它即将撩动起私欲、金钱、权力,或许在漫长的城市旅程中,茶妹也不能例外。

  茶妹与众人各自居于两个世界。众人生活在看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利益和欲望是生存链,“欲望是现代性了不起的悲剧主人公,努力奋斗并且永远 达不到目标,纠缠于其自己不能为之事。”它费尽心思地制造出种种变形来阻挡真相现形,图像大于本质,如约瑟夫·布罗茨基所说,生活的视觉效果,恐怕永远比 其内容重要。因此,路思铨终将“死着”才得以维护众人利益不被侵犯。茶妹一直居住在听到的世界。在这个天地,她可以秉持善良与真实,自由地与灵魂对话,只 有她知道路思铨“死着”的难堪与无助,明白他太渴望获得以畅快的了结来维护尊严。最终,茶妹帮助路思铨从“死着”实现“死亡”。小说的魅力在于留下了反思 空间:“听觉世界”是“视觉世界”的他者。看的世界已然混沌,呈现出的只是洞穴中的种种假象,茶妹是在全然听的世界里抵达了路思铨死亡的真相。而当她步步 迈入“看的”都市,是否还可以始终守护“听世界”的清澈纯净?其实,在视觉世界与听觉世界之上,还有一片心灵世界,我们无法决然地说,看与听哪一个更好、 更真,但由缺乏聆听的“看的世界”培育出螺旋式的误解、猜忌和谎言,在大量地吞噬着忠诚、信念与朴素的感情。通过倾听别人、倾听自己,我们更容易抵达人的 心灵。

  《死着》信息量很大,它包裹着社会的矛盾与人性的阴暗,“死着”更像是对现实的一次反讽。在“看”的世界里,人既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又不能决定 自己的死。茶妹拔掉插头,还路思铨一个痛快,让他不再是一缕魂魄,让他“你”(肉体)“我”(精神)终于合一。这是她除了回避车祸真相之外,对路叔的再次 报答。她是在终结一次荒谬,也是在开启一种残忍。

  毛姆认为不讲故事,如同“扔掉了人性中最为渴望的东西——听故事的渴望可以说和人类一样古老。”茶妹在听路思铨的故事,我们又在听茶妹的故事。张翎希望读者活在听的世界。或许,我们已看得太多,听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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