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变中国的文学转译(陈培浩)

　　《半步村叙事》：陈崇正著；花城出版社出版。

　　稍微关注当代中国小说的人都不难发现，在剧烈的现实焦虑面前很多小说家陷入了某种“新闻现实主义”。最有代表性的当属余华的《第七天》，这部作品充满了当下生活的新闻碎片。所谓“新闻比小说更精彩”的论调常常模糊了新闻和小说的不同职责。小说是在新闻止步的地方继续出发，敞开一个习焉不察的精神世界或想象一种新的精神方式。

　　长期以来，青年作家陈崇正“将所有人物都栽种在一个叫半步村的虚构之地”。在半步村中，碧河、木宜寺、麻婆婆、向四叔、破爷等地点或人物反复出现，其书写使这个文学地理符号获得了立体的精神景深。新近出版的《半步村叙事》收录了陈崇正“半步村系列”中短篇小说七篇，它们分别是《半步村叙事》《你所不知道的》《春风斩》《秋风斩》《夏雨斋》《冬雨楼》《双线笔记》。

　　当代乡村被裹挟进城市化进程中产生的现实和精神剧变是陈崇正的重要关切。于是我们发现，文学半步村的第一个层次便是汹涌的现实表象。在微博流行时，他笔下的女孩子便是饭前“围脖控”；在全民淘宝时，他笔下的农村工厂主许辉便在淘宝上经营创意骨瓷……这些作品中汹涌着剧变中国乡村现实和精神转折途中的喧哗与骚动。它提供的是类似于“福斯塔夫式的背景”，其间沉淀的是作者的现实焦虑。可是，他对诸多现实问题的文学表现不仅是与新闻同构的部分，而是在新闻止步处往前迈出了几步。“新闻现实”基本上被处理为故事发生的驳杂背景，在它们之外，个人线索和时代线索之间渐渐获得了互证的效应。

　　比如，《秋风斩》以一种哥特式的悬疑建构了这个时代内在的精神紧张感。小说开篇，骨瓷工厂厂主许辉的妻子阿敏因为目击一场车祸而疯。小说对阿敏疯狂的原因做了开放式的处理：许辉无法确定阿敏的疯狂是因为目击车祸，还是因为九年前制衣厂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好友阿丹。在阿敏的故事之外，小说以驳杂的现实碎片为故事提供了广阔的生活背景：半步村附近美人城的开发，拆迁队对半步村宗祠的强行拆迁。宗祠及其象征体系作为传统乡土的信仰空间，一直源源不断地为乡民提供精神支持。可是，许辉一代是无法回归父母辈的信仰程序了，如何消化内心汹涌的不安和不能说出的秘密，成了一道精神难题。作者在小说中提供了一种现代反思下的“虚无”，这种虚无表现在，最后连代表着某种精明理性的企业主许辉也开始迷糊了。由此，小说组织起个人与时代的同构叙述。

　　除了某种精神探索之外，《半步村叙事》事实上还提供了较为多面的叙事探索：《半步村叙事》中福克纳式的“多重式内聚焦”；《春风斩》中约瑟夫·海勒式的黑色幽默；《秋风斩》中哥特式小说的悬疑恐怖和人物的精神分析；《夏雨斋》中博尔赫斯式书中漫游串联的多重生命空间。陈崇正的写作还投下了更多伟大作家的身影：巴尔扎克的“人物再现”、金庸的江湖传奇，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都纷纷在小说中登场。

　　陈崇正在现实表象之外增加了时代的精神景深和文学的叙事景深。正如评论家所说：“他的精神根据地来自对现实的魔幻转译和对当代精神变异的不懈勘探。他所贡献的文学半步村无疑是当代中国小说极有辨析度的文学地理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