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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文豪之家”(止庵)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06日10:20 来源:文汇报 止庵

  高桥敏夫、田村景子合著《文豪之家》后记说:“本书通往一个个实际存在的‘文豪之家’,还有在那里生活和创作过的一位位文豪。我们殷切地希望,读者以本书为入口,以‘文豪之家’为目的地,展开一段充实而精彩的旅程。”该书总共介绍了三十六位作家的六十来处住宅,我去过其中的十处。

  日本现代作家中,我最喜欢的是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我对三岛充满敬佩,对太宰深感契合,前者唯恐自己一生活得不够成功,后者唯恐自己一生活得不够失败,他们最后都以自己特殊的自杀方式完成了人生追求,《庄子》认为将一种行为做到极致——通俗地讲就是做成了事业——就是“得道”,二位的自杀可以以此来形容。对于太宰来说,尽快死掉是唯一目的,如何死法并无所谓;对于三岛来说,死法比死更重要,若不是选择切腹,他大概不会自杀。三岛如果活到今年就整整九十岁了,但他已经死了四十五年;也就是说,他死的年头已经相当于他活过的年头——这种算法好像暗含着某种特别的意义。也许是我读了他的《丰饶之海》才这么想的罢。

  太宰的故居位于青森县五所川原市金木町,那里现在好像也不算多么富裕的地方,在一大片近乎蹲伏的低矮木屋中间,这座如今取名斜阳馆的人字型屋顶、红瓦、白墙的高大建筑,显得特别突兀,甚至有点霸道。内部的装潢与摆设亦颇显奢华。同在此地的他的另一处故居——战时躲避空袭居住的津岛家的新住宅,也是一所很讲究的房子。作为太宰治的忠实读者,我确实不虚此行:如果不来这里看看,恐怕无法真切体会其家境的显赫,对于他成为家庭和社会的叛逆者——特别是叛逆到那么不可收拾的程度,也就难以深刻理解。

  三岛由纪夫在东京都大田区南马込町的故居迄未开放,所以《文豪之家》没有写到。但我去过山中湖的三岛由纪夫文学馆,其中再现了这位文豪的书房。一九九六年曾看到一则报道:山梨县南都留郡山中湖村决定动用村财政资金三亿日元,买断三岛家族珍藏的手稿文献资料。据我所知,山中湖村与三岛好像并无什么渊源关系,故而此举还不能用乡贤意识来解释,只能说是有眼光、有魄力罢。位于山中湖文学森林中的三岛由纪夫文学馆于一九九九年七月正式开放,共收藏相关图书三千六百余种,杂志两千四百四十余种,电影话剧资料六百五十余种,特別资料如作者手稿等一千五百四十余种。

  如果再增加一位日本作家,在我心目中与三岛和太宰鼎足而三,那就是谷崎润一郎,他虽是善终,但无论人生还是写作都肆意而为,尤其是后一方面,真可谓达于极致了。谷崎润一郎的故居潺湲亭在京都,现属某公司所有,除规定日期外不开放,就连久居该市、喜欢闲逛的苏枕书都没去过。这里附带说一句,我有一本谷崎润一郎著‘お艶殺し’限定版(全国书房,一九四七),扉页就钤了“潺湲亭”的印章。今年是谷崎润一郎逝世五十周年,我去横滨神奈川近代文学馆参观了名为“绚烂的物语世界”的他的生平展览。见到一幅北野恒富画的“茶々殿”,系以谷崎松子夫人为模特儿,另有谷崎一九三七年为松子拍的两张照片,他是真懂得女人的美的。展出了很多谷崎的手稿,其中一九六〇年的‘梦の浮橋’和一九六二年的‘疯癫老人日记’都是作者口述由他人记录的,大概身体已经不好了。展品中还有一份谷崎的死亡证明书。

  川端康成也是我喜爱的作家。我去过茨木市川端康成文学馆。其中再现了川端在镰仓故居的书斋,只有三铺席大小。案上台历显示是“Thu,0416”,即川端身亡之日。摆设中有两件他的故友的遗物:太田抱逸作“松喰鹤莳绘盆”曾是徳田秋声的,水滴之一曾是林芙美子的。我想,这是个念旧的人哪。文学馆还放映川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纪录片,那时他也还是一贯的落落寡欢的样子。

  这几位作家之外,我留意的还有武者小路实笃,这是因为他与周作人曾经有过密切的关系,对他始终坚持的向善的写作方向则略有异议。我去了仙川的武者小路实笃宅邸。实笃一生最后二十年在这里度过。现已辟为实笃公园,占地五千多平米,正如书中所云:“内有大小不等的三座池塘和一片竹林,还种有梅花、紫阳花和其他草木。”我去过的日本文豪的家,好像没有这么舒适讲究的,“在被他称为‘仙川之家’的这个住所中,他在写作与绘画之余,还可以饲喂池中的锦鲤,或是逗弄飞来的鸟雀。”我看见池塘有点浑浊,竹林里长了好些粗大的笋。时逢周末,住宅内部也开放。武者小路实笃纪念馆与实笃公园相邻。实笃留下不少影像资料,有二三十年代的,也有五六十年代的。有一事值得一记:一九七六年二月武者小路安子夫人逝世,终年七十五岁,两个月后九十岁的老作家也辞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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