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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家的忠诚(何向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24日09: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何向阳

  徐光耀先生在《昨夜西风凋碧树》一书的后记中,开头就写了这样一句话:“回顾我的一生,有两件大事,打在心灵上的烙印最深,给我生活、思想、行动的影响也至巨,成了我永难磨灭的两大‘情结’。这便是:抗日战争和‘反右派运动’。”

  抗日战争,我们读过他年青时写的《平原烈火》,这部书出版于1950年,徐光耀先生时年25岁;反右运动,我们读了他年长时写的《昨夜西风凋碧 树》,这部书出版于2000年,徐先生时年75岁;中间相隔50年,半个世纪,从年青到年长,这两部书和他的许多作品一起见证了徐光耀先生作为一个共产党 人的信仰、信念和作为一个作家的正直、忠诚,见证了作家徐光耀先生所秉承的鲁迅、巴金等中国作家“说真话”的文学传统,当然也见证了共和国第一代知识分 子、共和国培养起来的第一代作家的文学风骨,同时,也见证了共和国的光明、辉煌亦不乏曲折、坎坷的历史和历程。

  而将徐光耀先生的抗日战争与反右运动这两大“心结”结合为一的,则是当代文学史上的传世之作《小兵张嘎》。《小兵张嘎》写于上世纪50年代末, 发表于60年代初,而对于我们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来讲,“嘎子”与其说是我们儿时的偶像,不如说是伴随我们成长的少年伙伴,在读《小兵张嘎》小说之前, 《小兵张嘎》的电影我已记不得看了多少遍了。后来,当我初次在一份资料中看到《小兵张嘎》诞生的故事时,我大吃一惊,再后来,出于研究的需要,我找到了徐 光耀先生在1993年11月17日于自拔斋写的《我和〈小兵张嘎〉》一文,还有张圣康发表于1995年第5期《长城》杂志上的《〈小兵张嘎〉是如何诞生 的》——这些资料距今也已20年了。两文再读,我深为震动。如果不是这两篇文章的披露,我绝想不到那个快活、机智、乐观、勇敢、天真、淳朴的“嘎子”,是 诞生在徐光耀先生人生最低谷、最困窘的时期,是在他“继续反省、等候处理”、无处申诉表白也难求人同情理解的满腔愁绪与枯坐反思里,如此的精神折磨和心烦 气燥,被“挂起来”的莫名痛苦里,一个正值盛年、血气方刚却倍遭误解的作家,却不放弃手中之笔。最令我敬仰的是,这握紧了的手中之笔下,诞生的形象是如此 鲜活、纯洁、健壮、有力。我们在作品中看到的不是一片凄凉、病态、独语或萎靡,而是那个活灵活现、血肉丰满、“嘎里嘎气”、天真可爱的小英雄。

  1957年秋,“反右”白热化,徐光耀先生被列为丁玲“十二门徒”之一,外部是批判、揭发、训斥,周围是阴暗、泥泞、潮湿,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 境下,徐光耀先生凭着他对人民的爱和忠诚,写着北方的平原、青纱帐,写着白杨树、平顶房,写着白洋淀的芦苇,写着嘎子与玉英撑船走在淀水中的开阔而从容的 大自然,写着淀水“蓝得跟深秋的天空似的,朝下一望,清澄见底”,写着丛丛密密的苲草,“在水流里悠悠荡漾,就像松林给风儿吹着一般”,写着淀水中的鲤 鱼、鲫鱼、鲇鱼、花鲫和黄固鱼,它们成群搭伙,“仿佛赶着去参加什么宴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心胸、人格和襟怀?正如铁凝在《苍生不老,碧树长青》一文中所写,“他用他的笔让嘎子活了,而被他创造的嘎子也让他活了下去。他们在一个非常时刻相互成全了彼此。”也像徐光耀先生自己所说,“我的孩子,我的救命恩人,你终于来了”。

  “嘎子”的到来意义非凡,是创造了历史的人民的挚爱支撑了他的写作,所以之于形象塑造与写作环境的研究,我更看重徐光耀先生在回忆录中所讲的思 想动机,他写他的救亡图存的同志,“昨天还并肩言笑,挽臂高歌,今儿一颗子弹飞来,便成永诀,这虽司空见惯,却又痛裂肝肠。事后回想,他们不为升官,不为 发财,枕砖头,吃小米,在强敌面前,昂首挺胸,迸溅鲜血。傲然迈过一堆堆尸体,往来穿行于枪林弹雨之中”;他写他身边的战友,在暗夜行军时与他的约定, “不管哪个先死,后死的一定要为他写篇悼文,以昭告后人而寄托我们的友谊和哀思”;他写我们挺过来了,胜利了,“那需要写文悼念以光大其事的人,又有多少 啊,真是成千带万,指不胜屈。再一想,他们奋战一生,洒尽热血,图到了什么,又落下了什么呢?简直什么也没有。有些人,甚至连葬在何处都不知道!……但 是,他们还是留下了,留下的是为民族自由、阶级翻身、人类解放的伟大实践,和那令鬼神感泣的崇高精神。这精神,是中华民族生存的支柱,前进的脊梁,是辉耀 千古的民族骄傲。作为他们的同辈和战友,我是有责任把他们写出来的”。正是这对先烈的缅怀,使“那些与自己最亲密、最熟悉的死者”在心中复活,“那些黄泉 白骨,就又幻化出往日的音容笑貌,勃勃英姿,那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的巨大声音,就会呼吼起来,震撼着你的神经,唤醒你的良知,使你坐立不安,彻夜难 眠,倘不把他们的精神风采化在纸上,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写作欲望就难于阻止了”。“自拔斋”之由来,我不甚明白,但我知道,“嘎子”的到来之于徐 光耀先生的意义,是“嘎子”教他清醒和警醒,教他“自拔”于一己的悲欢,是最基层、最朴实、最无私的人民给了他生活下去并写好他们的动力。

  “呱唧,呱唧,呱唧——”嘎子一路急跑过来,带给了作家兴奋、欢笑、激动、疯魔般的写作体验,带给他“灵感的美妙与奔放”,带给他“精神的超越 与解脱”,带给他创造的快乐,纸上的“嘎子”带领着作家共同经历着喜怒哀乐、生死歌哭,经历着创造的美好、真情和崇高,战火纷飞年代里的万丈豪情,荡涤着 现实生活中作家所受的困惑、委屈,“嘎子”引领着作家的笔,抛却了一己的利害得失,而进入悲欢交织的创造的佳境。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时代对于我们作家 的要求,而深入到生活的最基层,扎根到人民的内心,则一直是徐光耀先生对于自己创作的追求。

  从13岁的“嘎子”身上,徐光耀先生找回了他参军成为一名小八路时的“13岁”,这种“精神自传式”的写作,这种叠印与共鸣,颇值得创作心理学 作为一个课题深入研究。正是这种叠印与共鸣,使作家的精神完成复苏,得以升华,或者说,正是当时当刻的徐光耀,将3年的苦与爱,通过一个“人”的创生而得 以倾诉,从而使“张嘎”成为共和国之后的文学创作中富有生命力与感染力的生动的文学形象。

  徐光耀先生是我父辈一代的人,是走过坎坷但信仰坚定、胸怀坦荡的作家,这样的作家之所以能写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人,正是因为他本人有筋 骨、有道德、有温度,而一个作家的筋骨、道德与温度从何而来?我以为,来源于对人民的深沉的热爱和对人民所创造的历史的信任,正是这种爱和信,使徐光耀先 生作为一个作家能始终与人民站在一起,正是这种爱和信,成就了徐光耀先生作为一个作家必备的“赤子之心”。

  在此,作为一个文学界晚辈,我向持守信仰与忠诚的共和国的第一代作家表示崇高的敬意。今年,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也正值徐光耀先生90大寿,在此,祝徐光耀先生身笔两健,晚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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