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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听到花开的声音(薛卫民)

——读王小相的儿童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02日10:38 来源:吉林日报 薛卫民

  一个没用的人,经常会想一些没用的事,比如“谁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我认定蜜蜂、蝴蝶、蜻蜓,在草地上来来往往、在植株上爬上爬下的小蚂蚁,它们都能听到花开的声音。还能听到花说话、花唱歌。

  我觉得自己能知道这些事,很了不起。因为能知道这样一些事,我就是僻居一隅,也有了很多人没有的广阔天地。物质的天地,抬头、落脚就是;精神的天,需要一生仰望;精神的地,如果没有几分植物对泥土的情怀,就是跟着挖煤的工人钻进深深的巷道,也未必就可感知。

  王小相不言说这些。她还是个孩子。她看过苍茫,却不曾经历沧桑。于是她便有着更丰沛的天然和本色,关于“谁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她就知道得更多——燕子的翅膀听到了/屋檐下的雨滴听到了/小河边的风筝听到了/细腰的蝴蝶听到了/草棚里的黄牛听到了/仓屋里的犁具听到了/翻跟头的响雷听到了/沉睡的蚯蚓听到了/冻得发白的天空听到了/交头接耳的树枝听到了……那么人呢?人能听到吗?能——花开的声音啊/最早听到的/是和我同岁的孩子/在上学的路上/在放学的路上。(《花开的声音》)

  在这首诗里,在王小相的意念里,燕子的翅膀、屋檐下的雨滴,风筝、蝴蝶、蚯蚓,包括黄牛、犁具、天空、树枝……都是有“生命”、都是有“灵”的!那么,“我”也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我”岂不是和翅膀、雨滴、蝴蝶、蚯蚓、犁具、树枝……一样了吗?“我”不是和那些平凡、普通、低微的东西为伍了吗?王小相根本不介意。王小相还因之很欢喜,这就是“在山泉水清”的孩子与“出山泉水浊”的成人的区别。这就是礼敬诗意和泡进庸俗的区别。这就是心灵是否有“耳朵”、是否能够倾听“天籁”的区别。

  诗有什么用?诗意有什么用?“天籁”有什么用?这和质问上帝有什么用、想象有什么用、美有什么用一样,在攫取物质、物欲的逻辑上总是显得正确无比、力道十足。这也正是一些人无视精神底色对人一生心性品位的意义,也即无视心性品位、精神成长对人一生影响的原因。每个人长大后的心性、品位,直接关系着他的建树程度、幸福指数,而一个人建树程度、幸福指数的高低,无不和他们从小到大的精神底色、精神成长息息相关。老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析辩过“虚”和“实”、“有用”和“没用”(老子《道德经·第十二章》),这位全世界敬仰的中国古代哲学家告诉我们:虚、空、无用,恰恰是实、有、大用的基础。

  这是一个电脑、电视、电玩、手机、微信、追星、扮粉……充斥孩子生活的年代。在这样的年代里,还能有多少孩子的目光,会凝视燕子的翅膀、屋檐的雨滴呢?会关注风筝、蝴蝶、蚯蚓、“翻跟头的响雷”和“交头接耳的树枝”呢?特别像储藏粮食的仓屋,耕地拉车的黄牛,曾经耕耘出整个人类农业文明的老犁具那样一些事物,在许许多多与王小相同龄的孩子那里,几乎一片空白,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也许有人会问:凝视那些和无视那些,知道那些和不知道那些,心里有那些和没那些,重要吗?我没本事用简洁的话语把它回答清楚。我只想提个和功利紧密相连的建议:请发问的人去看看那两类孩子的作文能力。而更多、更重大的功效,不能“现得利”,既不会像作文成绩那样清晰呈示,更不能在“短线”的时光中显现出来,因为它滋养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品位、恰当的人文情怀。

  多数孩子都喜欢热闹,喜欢走进喧哗,喜欢看抢人眼球的东西,优先对感官享受的东西着迷;王小相却因为诗,因为诗的魅力、诗的召唤,很多时候偏偏喜欢宁静,悄悄地走进寂寞,悄悄地留意那些“过时”的事物,对所有能与她的精神对话的生命和性灵着迷;她读诗、写诗,同时也让诗读她、写她……在心灵和精神的成长中享受她巨大无边的辽阔和丰富。被丢弃在旷野中、正一天天衰朽着的“残破的木车轮”,它大概想不到有一天它会进入一个孩子的视野,会进入一个孩子的思考,会把它曾经的轮迹印上一个孩子的眉头……车厢去哪里了/推车的人去哪里了/当阳光嗑上眼睛/远山成为阴影/旷野中残破的木车轮/在月光的下颚处/倾斜一下再一下/最后望一眼/走过的路(《木车轮》)它让我想起艾青写于1938年的《手推车》。北风在寒冷的冬天呼呼地吹,在王小相那里,那是北风在上“口哨课”,一直到三月/口哨课才放假/下一节/杨琴课就开学了/教室就在屋檐下/叮咚叮咚/叮叮咚咚(《口哨课》)按习见来说,狼的朋友只能是狼吧?在她那里不是,小狼的朋友/不是大狼/小狼的朋友/是绿色的山岗……长眠的蚯蚓醒来了/悄悄打开一扇窗/它看见/所有的大树弯下腰/把小狼藏进小木房(《小狼的朋友》)行走是很普通的事,可行走要是和追求、人生等形而上的哲思联系起来,它就不再单单是一种肢体行为,于是道路也不再仅仅是给脚走的,由此到彼的旅途也有了别样的意味。到底是什么意味呢?王小相用两行诗便写出了一种“意在言外”的况味:道路捧着足迹/旅途捧着风声(《感恩》)在她那个又小又大的世界里,她时常能用她的诗,改变我们麻木的“司空见惯”,让我们发现,原来很多的朴素、平凡事物,居然那么有意味、那么美,比如:月亮在树上/大树在草垛旁/草垛在田野里/田野在回家的路上(《月亮在树上》)

  中国新诗史上的大诗人艾青在谈诗歌创作的体会时有过一句概述:“给一切以生命,给一切以性格”。王小相似乎“无师自通”地领悟了这一真谛。能够给一切以生命、给一切以性格的前提,是笃信万物都有生命、都有性格。这就是曾经主导过欧洲17世纪哲学思想的“万物有灵”论。其实欧洲17世纪的哲学只不过是重温了它,“万物有灵”是人类古代先民们普遍的世界观,只是古代先民们没有那么表述而已。正如“聪明”的人们所“发现”的那样,“万物有灵”不仅一点儿都不前卫、不时尚,甚至还经常被视为愚昧、无知的表现。可并非所有不前卫不时尚的东西都是愚昧的、无知的,都是应该被淘汰的,相反,很多不前卫不时尚的东西,恰恰是根本的“原知”、永恒的智慧,人类永远都摆脱不了,比如日月星辰,比如爱,比如敬畏。也就是说,这种理念、情怀不光对写诗是重要的,对做人同样重要。有敬畏的人不会目空一切,有敬畏的人更懂得尊重和感恩,有敬畏的人会有更内蕴的善良和更悠远的目光。

  妈妈我不长大不行吗星星一直是小的天空就没有老荧火是小的夜晚没有老水滴是小的溪流不会老爱做梦的石头砂砾里的蚌壳

  和赶走阴影的月光都是小的

  妈妈我不长大不行吗我是小的

  你就不敢变老了(《我不长大不行吗》)

  每个母亲,有女儿给自己的这样一首诗,即使女儿不在身边,也会感到女儿天天晚上都在给自己洗脚吧?

  ……

  日历撕走了的十年

  每一个上学放学的路口爸爸都会情不自禁地牵住我的手我知道

  他在等下一个十年有个人 像他一样愿意牵着我的手

  直到白发满头(《牵手》)

  每个父亲,看到女儿这样的诗,千辛万苦都会觉得值了吧?老是为女儿明天担着的心,也会悄悄地放下了吧?

  我羡慕王小相的父母,因为他们的女儿从小就亲近诗、与诗牵手、与诗同行,从而为她日后能够具有优秀的心性、高雅的品位、恰当的人文情怀,打下了良好的精神底色,使她年少的时候就能以“无用”之热爱奠定了日后“大用”之基础。孩子爱诗、写诗的意义,并非都要在日后成为诗人,而是有益于让他们从小就对自己的母语生出血浓于水的挚爱,有益于他们养成富有品格的审美能力,有益于他们日后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首先都是一个优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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