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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文坛“拳击手”——西元小说创作三人谈(朱向前 徐艺嘉 西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29日09: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朱向前 徐艺嘉 西 元

  扎实与细腻同构

  朱向前:为什么谈西元的创作现象呢?首先就是作品。2013年以来他连续发表了5个中篇小说,尤其今年《Z日》和《死亡重奏》分别发表在《西南 军事文学》和《钟山》第一期头题,且《死亡重奏》被《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刊》同步选中,就像一个拳手的组合拳,出拳不多却打得漂亮,爆发力强,且击 中要害。

  徐艺嘉:一个中篇能在《钟山》新年首期头题发表,又同时被两个重要选刊转载,既证明了西元的实力,也说明他是个十足的“爆发派”。

  朱向前:其次,西元是目前军旅乃至全国都为数不多的博士小说家。他获北大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向博士学位,有着深厚的文学史和文学理论修 养。同时他不乏扎实的基层经历,在基层摸爬滚打,一直干到营教导员,后又转为总装创作室专业作家。如此高学历和基层经验皆具,不仅在“新生代”军旅作家中 少见,就是在他的历代前辈作家中也属仅见。第三点,西元还是典型的“文二代”,乃文坛名将之后。他写小说颇有乃父(作家刘兆林,上世纪80年代即以短篇 《雪国热闹镇》、中篇《啊,索伦河谷的枪声》荣膺全国大奖而斐声文坛)之风,但铁血柔情中又融进了更多形而上的思考与形式探索。

  徐艺嘉:我记忆中他此前出版过一部长篇战争历史题材小说《秦武卒》,获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近几年才潜心于中短篇小说创作,作品数量不多,却篇 篇苦心经营,精致而考究。按理说,作家的作品风格在一定时期内大都有内在的一致性和重复性,突破是很难的事。还从未见有哪一位“新生代”作家如他一般每一 篇小说都推陈出新,试图从一个新的维度切入。可见他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短短几个小说亮相就收获业界好评,也可谓军旅文坛的重量级“拳击手”了。

  朱向前:西元,你自己来谈谈你快速成长的秘诀吧。

  西  元:我觉得至法无法,每个人的创作习惯都不一样。我不大喜欢把小说改来改去,写一篇小说就像生了个孩子,孩子生出来了,你再怎么去整容,孩子的性格、五官 都已经成形了,很难有质的飞跃。比如,写草书哪一笔都改不了,其中的神采是改不出来的,除非重写。我在《钟山》发表的《死亡重奏》之中,有许多不合语法、 不合规矩的句子,还有不少辩驳、说理的段落,这些是很任性的东西。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去掉了,很难想象它还能否有现在的阅读效果,所幸的是,《钟山》的老师 们毫无保留地纵容了我,我特别感激他们。

  徐艺嘉:我梳理了一下,你2013年以来发表的比较重要的中篇小说有:《锻炼锻炼》(《解放军文艺》2013年1期)、《遭遇一九五零年的无名 连》(《当代》2013年5期)、《界碑》(《解放军文艺》2014年7期、《小说选刊》同年8期)、《Z日》(《西南军事文学》2015年1期)、《死 亡重奏》(《钟山》2015年1期头题、《小说选刊》同年3期、《中篇小说选刊》同年增刊第1期)。这5个小说按照时间顺序罗列下来,大概也能算作你小说 创作上成长的清晰轨迹了。前3个是现实题材的写作,且一篇比一篇更注重形式感。故事背景发生在西北,《界碑》从不同人物的叙事视角出发,将西北戈壁滩的导 弹工程从普通士兵身上延展到几个干部形象,艰苦地对蛮荒之地的开拓过程使得几个普通小人物的灵魂得到洗礼。《遭遇》也是大概的意思,只不过《界碑》的叙事 技巧运用得更为明显。《Z日》是时空交错的手法,融入了许多形而上的战争与和平的思考。《死亡重奏》是战争题材,硝烟味十足。

  西  元:如果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轨迹,我总结为从写楷书到写草书。我本人闲来也写点书法,但写得不好。写楷书,就是用一种现实主义的写法,扎扎实实地写军营生 活,写出自己独特的领悟。写草书就是在叙事方面有所突破,但必得经历一个匠人的过程,不停地写,不停地用,一步一个台阶,熟练到一定程度,才可能有一个飞 跃。而且,也不必一辈子只写楷书,或只写草书,最好因地制宜。古代书法大家大都能写几种书体,且都精湛。我觉得文学创作也大致类此。

  徐艺嘉:朱教授,西元的小说您是较为推崇的。我曾经听您谈起过,在“新生代”军旅作家中,他的小说有一些惊艳的特质在里面。

  朱向前:我认为西元的作品在三个向度上给读者提供了新质,让人眼前一亮。首先是他作品中往微观层面探析、往深度里挖掘的细腻感。记忆最深的是他 《死亡重奏》开场的一段描写。“在一米的距离上凝视着一颗105毫米榴弹炮炮弹爆炸,你会看到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芒,听到巨大以至于无声的轰响。一瞬间里, 密集的弹片和冲击波像轻风吹过柳枝一样打断你的脊梁骨,撕碎你的肉身,还有你的耳鼓、视网膜、舌头、手指,等等你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感觉器官,却没有一 丝疼痛。从此,没有时间、空间,周遭一片黑暗和寂静,这就是——死亡。”这一段写作加之后来的战争想象合起来小1000字,一打眼就令人惊艳。作家本身并 没有战争体验,全靠想象力竟能如此逼近“战壕真实”,且文字如此锐利而有深度,挖掘出了战争蕴含的本质力量,这一点在“新生代”军旅作家里面显得异乎寻 常。

  徐艺嘉:这一点在许多大家笔下倒是常有体现。

  朱向前:没错。这让我想到莫言的小说,其小说多处细节展现出的丰繁、全面、深刻,无论是农事稼穑还是邻里纠纷,从一草一木到一花一叶,从大牲口 到小青蛙,乃至一只夏日黄昏的蜻蜓停留在荷叶上眼睛转动时折射出夕阳的反光,都栩栩如生,活色天香,传神写意,纤毫毕现。浑厚多彩如油画,细致精微似工 笔。再如西方经典著作《弗兰德公路》中对战争尤其是溃败场景的描写,也是浓墨重彩。西元的这个小说开头,我们可以暂名为“定格式的放大写法”,和这两部作 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武人精神与武德文化的同构

  西  元:我在写作初期,很愿意写一些表达自己疼痛的东西,而且很过瘾,像鸦片一样,写了就放不下。我想不光写作者如此,读者也大致如此。在军旅文学批评当中, 也有一些人,对于这一类的作品很热衷,认为他们是疏离了意识形态,接近了文学精神的本真价值。可是写了几篇之后,我发现,在这里,与我所珍视的武人理想渐 行渐远。而且我也认为,所谓的对意识形态的疏离,不过是另一种更加意识形态化的东西。

  朱向前:西元说的恰是我欣赏他作品的第二个向度,即书写军人的铁血精神,同时又写出了军人的勇敢、牺牲与担当。无论从历史经验还是从现实要求方 面讲,如果中国军人放弃了对国家民族整体命运的担当,放弃了对崇高精神价值的坚守与重建,放弃了对正义战争的追问而堕入虚无主义,放弃了牺牲精神而迷失于 个体物欲,那就意味着自身的消亡,意味着军旅文学精神的消亡。

  西  元:结合朱教授说的,我从另一个层面谈谈自己的理解。借助于两个佛学上的术语:小乘与大乘,我认为一味地沉迷于苦痛,很容易沦入一种小乘的文学精神,其实 也就意味着一味地索取,一味地偏执,一味地仇恨,这片精神之地,大概只会越走越小。而大乘的文学精神,就是直面世间的苦痛,而不忘给予,这里面有宽恕,有 包容,有自我牺牲,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大情怀与大慈悲。能把此种精神高举于头顶的,必是世间大勇之人。我觉得军旅文学精神更接近于后者。可我们这个时 代,特别沉迷于小乘精神,而对大乘精神很难理解,有种天然的敌意。我觉得,越是在这里,越是考验你是否真正坚持了独立自由的文学精神。

  徐艺嘉:我的理解是,西元的小说和同龄的军旅作家比起来,有种不一样的味道。这种“不一样”大概就是你说的美学追求。当下军旅“新生代”创作的 题材方面,整体上反映个体生存的文章多,而直面战争的“硬货”文章少。当个体生命体验运用到一定程度,或说并不得心应手时,西元选择以军旅精神为突破点, 来承载他个人的文学理想。这种理想或许和军人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有关,或许和信仰有关。总之,他找到了一条最适于抒发和彰显军旅精神品格的文学通道。这条通 道既是当下军旅文学呼唤和需求的,也是不好走的。

  朱向前:你的小说,无论是现实题材,抑或是带有魔幻色彩的非现实题材还是战争题材,都在竭力寻找一个小说可以倚靠的精神线索或说精神指引,即是你说的“武人精神”。即便是书写和平时代的官兵生活,也试图以一种传统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来统摄。

  “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同构

  朱向前:说到这里可以引出我对西元小说创作第三个向度上的判断,即作品中显而易见的形而上思考,比如作品中常有大段的思考议论,涉及对战争、对死亡等等深度问题的认识。

  徐艺嘉:西元的创作的确有这个特点。他的故事总是离不开思考,并且把这种思考如实展示出来。刚刚谈到他的美学观,相比之下,他的思考里面也有富有力量感的东西,是强刺激的类型。初读西元的小说,就如同一味猛量兴奋剂刺进你的鼻息,又如一口烈酒灌进你的喉咙。

  西  元:关于形而上学的问题,也就是怎么理解那一点光亮的问题。中国批判了半个多世纪的形而上学,后现代主义也在批判,但就我观察,我没看到任何一种思想,真 正否定了形而上学。甚至有的人大讲否定形而上学,其实自己说的就是形而上学而不自知。形而上学和人的关系,有点像太阳和世间生物的关系一样。生命离不开太 阳,必须晒太阳才能生存,否则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只是生命不能滥用阳光,那样,生命就被烤焦了,这样形而上学就给人世间带来了灾难。

  朱向前:过多的理性思考就如同面没有和匀,有些生硬的地方。西元的形而上思考既是他的优势和特点,也是他的问题所在。特长即特短。你是个博士小 说家,这在军旅文坛、再放眼到整个中国文坛都不多见。在“新生代”军旅作家中,你是“两头”都比较冒尖的。“两头”一个指形而上思考,一个指微观定格式放 大描写,但是面没有揉开。就此一点而言,和其他“新生代”军旅作家比较,你的议论有些显生硬,其他人的小说则更为完整,更有可读性。如托尔斯泰《战争与和 平》,里面整页整页的涉及对战争与和平的思考,我基本都是跳过去读,即使是几十年前的阅读感受,也觉得这种写法并不大成功。

  西  元:我对俄罗斯文学向来是比较喜欢的,所以多少也染上了点爱长篇大论的习惯。我深知议论不是小说的本质属性,可那股劲儿一上来,就有点不管不顾了。有时想 一想,我觉得有些议论不纯粹是一种讲道理,而是随着情绪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东西。我把它称之为抒情性议论。这个东西与哲学著作那种刚性的讲道理有本质的区 别,它只是用一种貌似为议论的语言系统去表达一种情绪,是一种非常情绪化的议论。

  朱向前:改不了也要改,小说家也不能太过任性啊!比如你的《Z日》,我印象比较深,前面写得还蛮有滋味,一直到把老父亲写去世以后,三条线索变 成了两条,小说就开始失衡。这个时候又加进大段对中日关系的思考。你称作“抒情式”议论,我不能苟同。所以说,博士的严谨也可能是桎梏,这大概是博士里面 鲜少出优秀小说家的原因,关键看你如何摆脱这个“魔咒”了。像《受戒》和《大淖记事》,白描生活,截取回忆的片段,读起来淡然又舒坦。里面既没有对生死的 长篇感悟,也不谈人该如何活着等等大道理。但读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该有的滋味一样不落下,这才是小说的最高境界。

  徐艺嘉:思与写就像一切矛盾体一样,需要一个平衡,既不能一直闷头写,也不能一味思考。王小波有句话说得好,“对理性的思考越深入,感性飞翔的翅膀就越沉重。”

  朱向前:我曾提出过“人生记忆力是优秀小说家的重要秉赋”。一个优秀小说家的记忆力,主要表现在对人生体验和生活经验的庞杂而精细、丰饶而准确 的保存、追忆与复现。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确实是创作的惟一源泉。而生活首先不是大时代、大转捩、大跌宕、大事件,它首先是个人的际遇和命运,而个人感受 又总是由绵密、细致、柔婉、丰满的生命和生活之流所组成。有了这个,时代、事件才是立体真实的和鲜活可感的。

  徐艺嘉:思考和小说相互之间还存在一个过程。思考成果和个人经验都属于文学外界的范畴,需要进行精心转化才得以进入文学。具体怎么进入文学,哪部分进入文学,看的就是作家的功夫了。

  朱向前:好在西元的优势是学养加历练。双轮驱动,创作前景令人期待。

  徐艺嘉:西元的创作之路已经选定,走得笃定而踏实。他讲述的是这个时代稀缺的故事,他呐喊的是时代亟需的品格。他的创作态度和对写作的信仰是我所敬佩的。他一定会走得长远,并且走向开阔。

  西  元:我觉得军旅文学从精神上和技术上需要双重突破,不要总是怨天尤人,做自己该做的,别人不理解,你就拈花一笑,也不失为一种境界。更重要的是,此时要坚 持走下去,和地方上的“70后”、“80后”相比,要本着“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思路,不要把军旅文学一些根本的东西丢个精光,五年十年后再看,想必总 会走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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