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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文字缝隙”(龙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26日09:5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 一

  除去宗教,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不管承认与否,多多少少都会“信”点什么。信什么呢?有人相信“世界和平”,这个无法争论;有人相信“钱”,这个可以探讨;有人相信“性本善”,也有人相信“性本恶”,这都是经典,早有结论,虽不充分,然不远矣。作为一个以讲故事谋生的人,我相信什么?如果说我相信“吃饱了不饿,睡醒了不困”,这是常识,近似于宇宙普遍真理,说了等于没说。其实,从职业的角度来讲,我相信“文字缝隙”。

  举个例子,中国有个在全世界都很著名的故事《赵氏孤儿》,在国内有京评梆、电影、话剧等艺术形式的改编,国外有法国伏尔泰1735年改编的《L'orphelin de la Maison de Tchao》和英国威廉·赫察特改编的《中国孤儿》,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故事的改编者都对主人公程婴最后自杀这项重要内容不够重视。程婴帮助赵武复仇、复国成功,却选择了自杀,这一点正是这个故事核心的精髓。这一精髓的真相在史书上并没有文字记载,只有程婴自己言说的自杀理由:“我将下报赵宣孟(赵朔)与公孙杵臼”和“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我以为,这里恰好体现了我所谓的“文字缝隙”。

  古代评价“士”的价值标准之一是“高洁”。程婴能行“义举”,同时他也深通人情世故,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功成之后,他的身份就从一个奋不顾身的“义士”下降为投资获利之人。程婴若想防止世俗之人和后代史家对他的种种揣测,让自己的“义士”身份不被卑俗之论玷污,他就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走。而支持他自杀的道德动机就是“洁”,他必须得将自己与这不世之功产生的任何利益割断,从义士和功臣回归到“友”的身份。

  由此便进入程婴更深层的动机,公孙杵臼当初责备程婴“胡不死”,是因为程婴当时作为“友”确实“应该死”。对于“高洁之士”来讲,程婴辅佐赵武20年,不论是功劳与苦劳, 都无法与他当年的“应该死”相抵,因为这完全是两回事,不存在等价交换或功过相抵的可能。于是,程婴主动忽略“功劳”,回归“胡不死”的本初理由,选择用自杀以“自洁”。所谓“死义”,程婴在整个事件中自觉主动,细致周全地做出了近乎完美的诠释,这也就是这个故事的伟大之处。

  我是个“三门干部”——家门、校门、机关门。在家深入生活,从“文字缝隙”中去发现被删减、被修改、被编造、被忽略的内容,将其拼凑、缝补、还原,基于这些发现,再从中提炼出代表性人物和独特的故事结构,然后结合我个人有限的知识和对人情事理的积累,这才形成小说作品。

  《接头》这部小说就是这样完成的。我在小说中有意减少了对主人公具体工作的描写,尽管这类内容会很惊险有趣,能更多地吸引读者,但它不是这部小说的写作目的。我在这里想要做的,是试图发现和复原中共地下工作者的“生活困境”,特别是他在伦理上不得不经受的多重考验与折磨。这些生活困境反映到具体某位同志身上也许内容没有这么丰富,但作为文学作品,我有责任让“这个人物”具有足够的代表性和隐喻性,不如此,真的就对不起那些勇敢、高洁的人们;不如此,“这个人物”甚至不像那个时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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