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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一长篇小说《接头》:当英雄遭遇困顿(梁康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26日09: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梁康伟

  龙一的新作《接头》企图探讨的是“英雄的困境”,联系他之前的作品,被动、失控,似乎才是龙一想要再现的生活真实。在此,龙一无意间已经触及了英雄在当代生活中的命运。

  以往的英雄形象哪怕是在最大的逆境中,大概也没有体验过上述失败感。而失败感,正是最深刻的现代感受之一。当英雄作为普通人的当代境遇成为文学处理的对象的时候,也许,我们和我们的英雄才真正站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怀抱“英雄梦”的龙一写过一部意味深长的中篇小说——《没有英雄的日子》,讲述一位民主主义革命家在辛亥革命期间的行动。尽管他并非完美的英 雄,却着实立下过功勋。小说并不止于此,而是穿插了1950年天津市镇反干部关于他当年身份的审讯记录——曾经的英雄、历史的创造者,现在却要反过来接受 它的审查了。回望新中国成立后30年间的历史,共和国的英雄们多少都经受过这样尴尬的境遇。同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另一种“英雄”正在被虚构,也就是我们常 说的“高大全”人物,这种英雄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从神坛上走下来,还原为人。毕竟英雄也是人,有弱点、有缺陷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

  谍战小说作为一种类型化相对比较明显的形式,大概都离不开塑造英雄人物。一方面,它要面对如何在结构上自我突破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如何以 小说的形式处理当下现实的问题。就前者来说,以反崇高、反英雄的方式作为自我突破的策略,也许是一个由来已久又自然而然的事情。龙一的创作放在谍战小说类 型的序列里,大概也属这种情况。他的小说《潜伏》《长征食谱》《在传说中等待》《没有英雄的日子》中,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有的都是并不完美的小人物。 新作《接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2月出版)的主人公关大宁不但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携带诸多“花花公子”不良习性的另类人物,用他的接头人老杨 的话说,他“最大的本领就是把生活和工作搞得一团糟”,常常把上级也弄得无可奈何,简直不太配得上英雄所应有的人格。当然,龙一依然是在塑造英雄,寻找一 种非典型却更真实的英雄。

  龙一的抱负可能还不止于此。他在某处说得很明白:“我有意识地关注那些英雄内心之中的困境,关注他们生活当中的困境,关注那些被从传统文学作品 和历史著作中有意剔除掉的、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却对人们影响深刻的内容。简单些说,我试图再现生活。”这是一个严肃作家的抱负,但是用谍战/历史小说来完 成这个任务似乎不讨巧,因为类型文学多少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它需要遵循一个外部的架构,比如对组织的无条件服从,信仰具有绝对约束力,这个组织无需正面出 现,信仰也无需加以说明,这些都是不证自明的,“服从”是小说模式本身天然决定的。每一次“接头”都会衍生新一轮的较量,较量的过程才是小说真正的主体。 而主人公无论历经多少曲折,最终胜利都属于他们,鲜有例外。在这个意义上,所谓信仰、忠诚,以及是否胜利的结局,都成了形式或符号,只不过是外在的框架, 没有太多讨论的余地。小说家真正可以大展身手,或者说真正考验其写作水准的地方,只在这个框架内,即如何处理人物完成某个使命的过程。

  这样一来,龙一就有机会施展他的抱负,把英雄的生活、精神困境置入他拿手的谍战/历史小说框架内。如此来考察《接头》,我们大可不必追问这样一 个尚未完成改造的富家子弟是否真的会忍受地下工作的种种折磨,也不必太把他最终依然逢凶化吉并且为革命事业收集到无数情报的结局放在心上——当然这都是他 之所以成为英雄的必要条件。在关大宁身上并没有那种对他的运筹帷幄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觉,我们会发现,英雄也会无助、自嘲。

  每每关大宁面临道德考验时,与其说抽象的信仰帮他渡过了难关,不如说伦理、良心上的责任来得更可靠一些——他需要保证心爱的女人谭美、不知情的 母亲、作为情报来源的中统局天津站站长梁公肃、精神失常的线人黄若愚、同志兼假妻子刘淑娴、另一位同志即淑娴的真丈夫陈正泰及二人的儿子黄福生等人的安 全,事实上,这些人的糟糕处境某种程度上都是由他的不负责任和自以为是造成的,因而他又时时处在自责的状态中,随时寻找补救的机会,结果却越救越乱。作为 谍报人员,关大宁并非总是步步为营,反而常常发现局势超出了掌控范围,甚至落入对手的圈套,自己和上述人等的生活被搅成一团乱麻、结构关系错综复杂是小说 的一大特点,龙一极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叙述之能事,小说之曲折交错无以复加,直到最后所有人物之间的关系都几乎被重组,生活最终被送上了无可逆转的悲剧 境地。以至于关大宁常常叫苦不迭:“我只觉得我这个革命者活得太难了,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活脱脱一个革命失败者的形象。

  当然,框架层面上的革命事业在他们的牺牲之下最终胜利了,主人公也获得了人格上的升华,他总是在一片措手不及与手忙脚乱中化险为夷,但是过程中的混乱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毕竟,生活的实感比预设的结局要真实得多。

  联系龙一企图探讨的“英雄的困境”的说法,被动、失控,是否才是龙一想要再现的生活真实?如果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在《接头》这里也适用的 话,是否可以说龙一无意间已经触及了英雄在当代生活中的命运?从《没有英雄的日子》里被镇反的英雄在政治面前的颜面扫地和疲于奔命,到“高大全”的虚拟英 雄,再到新时期“反英雄”的英雄,我们的英雄走到当下,是否也要面对庸常生活的围剿?以往的英雄形象哪怕是在最大的逆境中,大概也没有体验过上述失败感。 而失败感,正是最深刻的现代感受之一。当他闯进当下社会——这个不但没有英雄,也没有了敌人的无物之阵,得到的只可能是失败。当英雄作为普通人的当代境遇 成为文学处理的对象的时候,也许,我们和我们的英雄才真正站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当然,作为一部依然典型的谍战小说,《接头》大概还没有走得那么远,它甚至可能是为了追求节奏上的明快、人物关系的复杂,有时并没来得及对人物做更为深入的挖掘。无论如何,类型化的小说如果想真正走出自我重复的困境,上述思考或许会是一种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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