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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作家 的“儿童”表达(侯颖)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25日16:14 来源:吉林日报 侯颖

  “请成人文学的评论家参与到儿童文学当中来。从事儿童文学的人,如果有机会听听成人文学评论家的想法,或许也能从中受益。”《光明日报》近日发文倡导从评论的角度,让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进行互动。从创作实践来看,当红的成人文学作家正向儿童文学迎面走来,出版了王安忆《放大的时间》、苏童《自行车之歌》、毕飞宇《苏北少年“堂吉诃德”》、阎连科《从田湖出发去找李白》、张炜《描花的日子》等纪实性的作品,虚构类的有张炜《少年与海》、赵丽宏《童年河》、虹影《奥当女孩》等,成人科幻文学作家刘慈欣《三体》、王晋康《古黍》、胡冬林《巨虫公园》亦成了儿童文学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

  童年经验在作家那里,会成为他们永远挖不尽的创作矿藏,坚硬的童年情结有的成为作家一生绕不开的话题。面对童年经验,童年的“我”、叙述人的“我”、故事中的“我”这三重叠加的视角和话语,构成了童年经验文学艺术空间的丰富多彩,同时也在这个空间内,童年经验经过不同作家的“翻炒”和治理,呈现了完全迥异的创作风貌。童年是作家可以随性自由往来的精神原乡,在成人文学可能是血腥暴力和黑暗,在儿童文学可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纯”“美”“乐”。

  当红的一批作家,他们童年生活在“文化大革命”的社会动荡和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却没有妨碍他们对童年快乐的回忆和品味。在那片属于自我的天空,虽有乌云翻滚,但童年澄明的眼睛还是发现了世界的霞光,不耀眼,或明或暗,却依然闪烁着温暖。农村儿童毕飞宇可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童年生活丰富得如一座工程浩大的百科全书,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无所不包。自然界长养了他的肉体,更滋润着他自由自在的心灵。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讲述一段妙趣横生的桑树会议,作为参会者或者是会议主持人,毕飞宇对会议现场有清晰的记忆。你看那会议的规格,在桑树上,“一到庄严的时刻”,也就是村里的孩子商量到哪里偷桃,到哪里偷瓜,这些会议带有一定的“秘密”性质。“我们就会依次爬到桑树上去,各自找到自己的枝头,一边颠,一边晃,一边说。”何等逍遥自在!树不只是孩子的玩具,简直成了孩子身体的一部分,在孩子与树之间建立了怎样的身体的、物质的、情感的、精神的关系呀!我们不禁惊叹,当下孩子物质生活的丰富,学校现代化装备齐全,孩子拥有海量电脑信息,课后补习班辅导班林林总总。然而与那个时代相比,现在的都市儿童仿佛生活在“囚笼”里,缺少身体生活。孩子正是通过他们的身体体验来认识世界和人生,没有与自然相拥抱的童年是何等匮乏和苍白。

  阎连科主要的童年记忆是饥饿,但在他《从田湖出发去找李白》一书中关于饥饿着笔不是很多,贫困中的诗意篇章倒是比比皆是,对人性的淳朴善良、对儿童的天真和梦想、对一段少男少女的朦胧恋情,充满尊重饱含深情。一个又一个平凡的生活细节被作者讲得花团锦簇,城里来的女孩见娜随父母建设大桥到“我”家,她的到来使小连科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两个人之间产生了如诗如画纯真美丽的情感。然而见娜的离开,如同贫乏单调农村少年生活中天使的“快闪”,却给他的精神和情感打下了深刻的烙印。那虽是一个物质生活极为匮乏的时代,但没有因为这种匮乏影响情感生活的丰富和人性的美好。寂寞里有喧嚣,荒诞中不乏暖情,文学后面的童年背景,无疑成为阎连科小说神秘色彩后面永远的情感原乡。把一个个细小如沙的日常生活事件打磨得如金子般闪闪发光的故事,这也许会给一些胡编乱造的儿童文学作家敲起警钟。

  童年经验无疑架起了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彩虹桥,孩童的天性是游戏,游戏的自由和自由的游戏为孩童健全的童年生活插上了一对翅膀,这双翅膀把孩童从自然人的世界到审美人的天空飞翔。游戏的人和自由的人才可能是审美的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对与错、真与假、善与恶,难道成人文学中的以丑恶为“真”的美学原则不值得思考吗?

  二

  儿童文学通常包括两种写作倾向,一种是童年经验型,如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通过小英子的眼睛来看这个令孩童好奇而神秘的世界。既表达作家自我的人生观和价值取向,又把儿童的心理和情趣放置其中,把童年经验和成人感受进行有效而完美的融合,这种童心主义的文学被大人和儿童所共享。另一种被称为“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创作者完全潜入孩子的世界中,以孩子兴趣、愿望、感受为主体,他们从生命之中升腾出一种强烈的力量,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作家信任自己笔下的孩子并忠实地记录他们的成长,可谓纯粹的儿童文学。这是两种不同的儿童文学创作管道,童年经验型的儿童文学是人生的既定性加上回忆的浪漫性,故事的结局已经大白于天下。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如儿童的生命状态一样,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如梦幻般的色彩斑斓。

  儿童文学毕竟是快乐的文学,而一些成人文学作家过度的矜持严肃和责任意识,把自己的童年生活讲述与读者“隔膜”起来。倒是王安忆《放大的时间》里的一个小故事,深得儿童文学之味。她描写小时候,在一个招待所里与父母朋友家的小男孩一起玩牌,因为自己要输掉了,把珍稀的全套的牌撕坏了几张,撕完之后自觉理亏,便大哭大闹,一直闹到大人孩子不得安生,自己睡去,大人无法责怪惩罚自己。这种无理取闹的孩童把戏,读了之后让人觉得有力道,那是一种真实的儿童生命状态。在这一批成人文学作家的笔下,儿童都有些太过“懂事”,大都为长大了成熟了的儿童,为儿童的完成时态,而不是正在进行时态。顽童成长的母题是儿童文学的一种力量,也是一个重要的美学纬度。

  张炜的儿童小说《少年与海》,写了一群行动中的不满现状的少年,他们在“听说”妖怪的故事中成长,又不满于“听说”,他们是怀着巨大的好奇心和行动力的群体,在探索的过程中勘破了成人的一个又一个秘密,在成人的“情”“性”被看见之后的喜悦与恐惧中成长起来。看林人“见风倒”是一个弱不禁风带有女性气质的男人,在偷偷地爱恋一个小妖怪——长着翅膀像兽像鸟又像人的小爱物。三个少年在猎人的帮助下捕捉到小爱物,小爱物遭受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见风倒”的精神和情感世界也行将坍塌。少年们不忍心看到这种惨状,偷偷地放走了小爱物,看林人和小爱物再续前缘。在这个看似极为荒诞传奇的故事后面,是少年无意作恶→内心迷茫→良心受谴→忏悔自责→积极行动→精神释然的心路成长和精神救赎之旅。民间故事和传奇色彩也许是他童年精神文化生活的主要形态,在儿童文学创作中,无疑也成为张炜复现的核心意象。

  三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伤痕文学”“问题小说”“反思文学”中一部分以少年儿童为书写对象,卢新华的《伤痕》、宗璞的《弦上的梦》、刘心武的《班主任》、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等。这一次成人文学作家集体向童年出发,应该是文坛重返八十年代文学呼声的实践和创作的不自觉,亦可以视为成人文学主流下的一条波涛汹涌的暗河。王安忆理性深邃个人心灵史诗的记录、苏童悠远缠绵的情感透视、毕飞宇带有鬼才般的另类人生把脉、阎连科在神奇与平常中发现人性的荒谬、张炜在历史传说与现实生活之中的志怪传奇等,均构成了当代文坛个性鲜明的文学博物馆,在这次集体重返童年的书写中,读者诸君亦能清晰地辨识出他们文学的故事品质、地缘文化、时代精神、语言风味,甚至情感的俗世与繁华。因他们的好奇心和勇于突破自我的探索精神,又激发着他们儿童文学创作的活力和想象力,呈现出与原有成人文学作品迥异的创作气象。

  童年经验经过“儿童文学化”之后,至少需要思考以下几种关系:

  首先,个人童年经验与整个人类童年愿望之间要保持一种良性互动,在互动中把自我经验的独特性和人类理想的普遍性进行有机的结合。安徒生《海的女儿》的个人愿望是人鱼公主对爱情的追求,人类普遍的理想是,人类不仅有高贵的灵魂,还有为了追求高贵的灵魂而牺牲个体生命的大无畏的勇气。这种深刻的思想和情怀是人类精神的本质力量,也是童话故事成长的内在生命动力。这种个体生命的力量聚集成人类生产力的巨大发展,推动着人类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其次,在自我的童年经验与儿童现实生活状态之间建立一种内在的关联性,将作家的自我童年经验与当下儿童生活的困境与优势互动生存,避免成人作家“童年经验的自说自话”,甚至“独语”的文学。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的代表作《草房子》,虽然写了六七十年代中国江南乡村儿童的生活,但作品所指涉的却是儿童生存面对的永恒问题:疾病、苦难、隔膜、孤独、歧视等等。回忆性的童年经验写作,以其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感,会给人们的情感沉淀带到一个遥远而近在的时空,陌生而熟悉,带有诗与梦的浓厚色彩,同时也坚守了古典的浪漫情怀。只要人类存在,那这生生不息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等就会永远存在。

  第三,儿童的生存并不会也不可能脱离成人社会,儿童文学即使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存在形式,其与主流的成人文学实际上也有一种内部勾连,作为正能量的审美价值往往是现实生活中孩子成长的一种力量,文学的本质力量就在于审美性的情感和价值选择。

  第四,成人作家的“童年经验”所暗含的理性、启蒙,要与儿童文学的感受性、趣味性和语言的独特性产生良性互动,儿童文学作家应该与儿童面对人生和人性的大问题,马克·吐温在《汤姆·索亚历险记》中,曾严厉谴责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这些附在事情之上的道理,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观念的泛滥或成人保守僵化的表征,离“儿童本位”的感性的艺术的儿童文学大相径庭。儿童文学的生命力,来自于那种创造性的想象和妙趣横生的表达。

  总之,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是用梦的无限可能和快乐的价值来降低一些成人世界守成的不合理的社会框范,是人类本我生命力和幻想力的爆发,演奏出的华美乐章将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又一个文化的符码。为获得灵魂甘愿牺牲生命的丹麦“人鱼公主”,为挽救小猪威伯而牺牲自己性命的美国“蜘蛛夏洛”,在沙漠中出现并带着真善美感动世界的法国小王子,在永无岛居住的永远长不大的英国男孩彼得·潘——这些文学形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也是世界文学中一个又一个永不熄灭的灯塔,面对这些,中国的成人文学界和儿童文学界亟需思考的是,我们中华文明为世界文学和文化贡献了什么样的儿童文学形象?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应该带给人类怎样的“中国儿童”去感动世界?在世界文学经典的榜单上:安徒生《海的女儿》、王尔德《快乐王子》、圣埃克絮佩里《小王子》……永远是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互动成长的硕果,像空气、水和阳光一样,滋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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