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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传吉:为批评立心(谢有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25日10:26 来源:北京日报 谢有顺

  义理

  实现文学与心灵的深层对话

  在众多批评家中,我以 为,胡传吉的文字,是在自觉地为批评立心的。她所写下的一些篇章,往往义理、实证和文体俱佳。她在《小说评论》杂志上开设的系列专栏,以文学为载体,谈的 是“精神生活”,你只要看她所关注的问题,所用的词,如“不忍之心”、“羞感”、“自罪”、“怨恨情结”、“意义的负重”、“论同情”、“技术冷漠症” 等,就很容易辨识出她的批评义理,一如她的评论集《中国小说的情与罪》(引文出自此书)所强调的——而“情”和“罪”这样的字眼,已经从很多批评家的视野 里删除了。他们习惯用很多理性的概念、术语,惟独不言情、不言罪,拒绝分享属于文学自身的道和义,最终就把批评变成了无关生命自性的理论说教或者技艺分 析。

  但胡传吉显然不愿落入这样的批评困局。她恐怕是新一代批评家中,最为强调批评义理的一位。义理是大道,是批评之心的核仁,有怎 样的义理,就决定批评有怎样的高度。胡传吉对小说的情与罪的痴迷,是渴望在文学与人性、文学与心灵之间实现深层的对话,使批评为一种人类精神的内在经验作 证,并由此建立起一种个体的真理。这种对人性的存在所作的钻探,把文学置放到了一个为更多人所共享的价值世界里——从价值幽闭到精神对话,这不仅是文学的 福音,也是批评的前景所在。

  读胡传吉的批评文字,之所以有一种快意,有一种人生被洞穿了的感觉,就在于她从深处理解了文学的道义, 并把文学与人类精神的内在性贯通在了一起,她的批评义理由此建立。她关注人类心灵暗处的景象,讨论当代小说中的“性饶舌”现象和怨恨情结,等等,皆可视为 批评的立心之作。我们也许没有想到,文学批评也还可以分享如此众多、如此重大的精神话题。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批评界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也对批评家们津 津乐道于那些小趣味、小发现、小私心甚感不解,后来终于明白,批评的格局之所以越来越小,根本的原因还是批评家们对人的探索失去了兴趣。

  没有人生作根底,没有对人的丰富想象,也没有分享人类精神之内在经验的野心,所谓的批评,就不过是为文学所奴役之后的一种苍白表达而已。

  考据

  对文学大势的从容把握

  在 批评的义理上不苟且,必然也会注重在实证中贯彻这一义理,同时建构批评的文章之道。我在胡传吉的批评文字中,也看到了这种努力。比如她讲《小说的技术冷漠 症》,举了金庸、麦家等人做例子。她说金庸在价值观上并没什么突破性的建树,无非是个人命运后面站着国族命运,“但金庸的小说技法自成一家、独创门别,他 有他十分大气的一面,如果因其通俗而拒之以文学域之外 ,那就是短见浅识了。这个作家有一颗异想天开的好玩之心,其贪玩之趣,恰好是当代大陆小说家所普遍 缺乏的,也更是阴谋权术之心所难以想象的……金氏小说,寓国族、道德、情爱等严肃话题于江湖游戏之中,跟技术实有太多太多的暗合及呼应处,他的价值观迟早 会被人诟病……以我的看法,想象力才是金氏小说真正的卓越魂灵。”她论到麦家《解密》一书中,主人公容金珍的崩溃:“是信仰悲剧的解密”。“技术在反复升 级人的自我能量之际,也在反复升级对人的控制能量。技术诱拐了人的智慧与激情,技术让人迈向神迹,技术测试人与神之间的距离远近(近了方知远)。人终生追 求不被复制、不被控制的命运,是不是也可以看作是对技术的抗争、对有限的绝望、对无限的向往?”——关于这些作家的研究,都是实论,从作品引申,但见出一 个更大的问题:文学写作事关价值立论,但也有自己的物质外壳;一种想象力和人格塑造的成功,也不能忽视作家在技术上的修习。这样一种写作上的辩证,胡传吉 以“技术”为切口,在金庸、麦家等作家身上得到了落实。

  这也是批评的实证精神,它与小说写作上的实证异曲同工,前者以小说为材料, 后者则以俗世和人性为材料。如此实证,又为了引出这样一番义理:“技术有如身体,都是人的躯壳、牢笼、隐喻,对技术的冷漠心,更不用说对科学的冷漠心,这 大大局限了中国当代小说的想象力,包括对人之未来、现在、过去的想象力。”“技术冷漠症”是当代小说的一大困局,“意义的负重”又何尝不是?“因为意义的 负重,小说评论及研究失去了对结构、语言、表现手法、故事、境界、气质等要素的赞赏激情,写作者丧失了对实在生活细致考究的耐心,表现才力日见欠佳。当评 论与研究过分倚重意义时,定力不够的作家,也会不自觉地在是非、对错、善恶、爱恨等问题上表态,急于得出结论、解决问题。”胡传吉找到的,总是一个能够深 挖下去、囊括多数的通孔。看得出,她的阅读量很大,所以有一种对文学大势的从容把握;她所使用的一些词,如论林白的《致一九七五》时的“格心”与“遁 心”,论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时的“温柔敦厚”,已经超越了对文学的鉴定,而更像是一种精神考据。胡传吉的批评文字,最有魅力之处,或许就在于她能 找到自己的语言为一种模糊的精神塑形,这也是一种考据之美,而且,这一关于人心的考据,远比材料的考据要艰难得多。

  辞章

  自觉的文体意识

  批 评的义理,往往从考据中来,而所谓考据,其实就是把材料、细节引向一个更大的价值视野里来进行辨析。这也是胡传吉的批评文字的大节。读她的文章,有一种语 言气势,那是从一个义理的高度发出的声音,所以,她很容易看出一个作家的长处与局限。对于他们的长处,她不作俗论,而是尽可能用新的审视角度,看明其中的 微妙和曲折;对于他们的局限,她也不发恶声,而是以宽谅之心体会作家的难处,并发出自己善意的提醒。批评意见,她总是说得委婉,并非缺乏勇敢,而是她不愿 以一己之不满,否定小说的“大局”。老子说,“直而不肆”,说话可以直,但不能无所忌惮。《中庸》所称的“小人”,不正是“无忌惮”么?胡传吉在肯定和批 评的时候,都对文学存着敬畏,尽量不说虚语,也不发恶声,这是当下难得的文章之道。钱穆说:“一个人的文章和说话,慢慢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会变成思想。 所以我们用一个字,讲一句话,总该有分寸,有界限。称赞人,不要称赞得过了分。批评人,也不要批评得过了分。这是讲话作文的义理。”有此义理,文章就有敦 厚之美。胡传吉也讽刺,常常锋芒暗藏,但只要是她的识见透彻之时,她总不忘会心一笑,从而避免使自己的文字陷入阴沉和偏激之中。

  胡 传吉的批评风格个性显著,批评的义理正大、宽阔,角度奇特而深切,不断发问,不断深思,至终在她的笔下,凝聚出了一批当代小说的核心之问,这些宏论,至少 我在别的批评家笔下是没有读到过的。义理方正、辞章优美的批评家,今日已不多见,但胡传吉能从众多写作者中脱颖而出,固然是因为她见地不凡,但不能否认, 她的文章风格独异,也是一大助力。为批评立心,虽然义理优先,但自觉的文体意识,温润的语言表达,也是批评之心的题中之义。

  由此我想,也许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做文学批评的。没有敏捷、活跃、生机勃勃的美学趣味,你无法呼应文学中那些若隐若现的气息;没有坚定的精神义理,你无法获得一个审视的高度,也无法贯通文与人、过去和现在;没有智慧和才情,你也无法有通透的文字、优美的辞章。

  批 评本无心,是由批评家来为之立心。胡传吉的努力,就是在为批评立心。胡传吉有批评的天赋,其长文元气充沛,短文灵动而充满才情。2004年至今,她连续为 报刊撰写每月约四千字的文学及文化期刊阅读文章,没有才情与卓见,难以坚持十余年。胡传吉亦有学术研究的大智,其专著《自由主义文学理想的终结》,是“一 部今后讨论这时期文学史无法绕过去的重要论著”(林岗)。

  有才华而不张扬,是胡传吉的“乐乎”之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也许,“人不知”对胡传吉来讲,反而是幸事。

  谢有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相关链接

  胡传吉,历史学学士,文学博士,现为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学术志趣为文艺思想史及学术史研究,著有《自由主义文学理想的终结 (1945.08~1949.10)》、《中国小说的情与罪》,在《红楼梦学刊》、《当代作家评论》等学术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兼事当代文学及文化 批评,共在各报刊发表约百万余字的批评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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