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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谈《鲁班的飞行器》(黄梵)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21日10:21 来源:文学报 黄 梵

  陈卫新身上有着北方人的阳刚,但他明明白白出生在扬州,两者看似矛盾,却明明白白统一于他的生活和作品。他有许多属于阳刚的“狠”劲儿,比如早年居于三尺楼梯肚里,靠昼夜画图两年改变命运,比如他行事说话中的直率和决断等等,但扬州又赋予他的作品一种才子气,赋予他一生自豪引证的修养。他在随笔新书《鲁班的飞行器》中,让我们明明白白看到,他身体中的北方和南方如何巧妙融合。在《小镇上的人》一文中,他提及自己出生时的“家”,大得有些邪乎,三进三院,不止满院花木,也挂满鸟笼,摆满金鱼缸。当然,这残剩着富贵气的江南院落,等他长成少年,也成了他行“武”的佳胜地。他曾和伙伴差点用竹制水枪射死金鱼;他曾举着烫伤的左臂,“像宣誓一样站在他家的厅堂里”,让开照相馆的才子庞老爷子,“忙得满头大汗”……原来他顽皮得可以,“武”来自那个特殊年代,这些“武”也残留在他的建筑设计中。他喜欢在精致的格局中,让某些建材如砖木水泥等,直接露出朴实无华的粗粝,仿佛是把法国柯布西耶的新粗野主义,小型化、江南化……

  作为他的朋友,我知道诗歌是他的最爱之一,读了这本随笔新书,我才意识到,文学是他建筑设计的精神源头。在《满眼溪山独去时》中,他特意提及园林家陈从周的看法:“从诗文可悟造园法”,还提及冯其庸对陈从周的评价:“所谓文武昆乱不挡,是为大家。”他坦言自己从陈从周的著作中获益良多。看来他不止用诗文悟设计,也竭力迈向“文武昆乱不挡”,将南北融合,将文之雅和武之刚融合。点出诗文对他设计的效用,反过来能更好理解他的文。我打算写这篇文章时,正好随朋友来到无锡的鼋头渚,看着眼前辽阔的水域,我竟想起了陈卫新的文章:“安静,似乎只能听到断续的蝉鸣,九百多年,未见其短,也未见其长。”(《灯随录》)也突然明白,倪瓒绘画的洁净和构图,不止袭自性情和前辈,分明也来自太湖景致和诗文的恩赐。倪瓒一直把自己的诗文排在画前,期待以诗文传世,若九泉下的他得知,自己最终以画传世,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但至少,没有诗文的努力,他的画便不会有那般幽远的意境。倪瓒曾在《幽涧寒松图》中,索性舍去部分山坡不画,却令观者难以察觉,真抵达了言已尽而意无穷的诗文妙境……陈卫新的文章既靠近现实又远离现实,一如他的设计既融入环境,又将自己从环境中凸显和疏离开来,颇似倪瓒的文人画对山水的态度,即把山水托举到有创意的高度,差点让人忘了还有原型。

  比如在《寻找》中,陈卫新用文学笔法重塑墙皮脱落之景,令俗景顿生诗意:“粉刷的一片外墙涂料,正在剥落。那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但那下坠的姿态又是极其快捷的一瞬。在青海那一带,我看过一种鸟,起飞的时候,就是先下坠的,然后又急速飞去的。这涂料显然不是那种飞鸟,它跌落下去,一直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这段描述包含着诗歌关注的时间,显示出一个与永恒打交道的人,会把世间一切看作有限,看作过程。他的文章无时无刻不体会着过程的嬗变,通过密实细腻的体悟,令读者依依不舍,到结尾又将读者置于不可避免的离别,创造出时间笼罩下的感怀或感伤。比如他笔下的鼓浪屿,令我这个去过多次的人,读来仍觉新鲜。不知是否是他画画的缘故,他描绘景物、气氛和史实的笔法密实,大有重塑对象之妙,令我不由得想起元代大家王蒙画山水的稠密笔法。他在文章结尾写道:“船离开岸,再回头望时,登岛游人已经排成了长队,满如过江之鲫,鼓浪屿也渐渐如沉没一般。”(《寻找鼓浪屿》)他的感伤藏在比喻中,隐隐约约,宛如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那淡淡浅浅的描绘。这由人生短暂铸就的过程和感伤,不断成为他文章的倾力之处。比如在《私奔》中,他快速描述安居乐业的农民工小琴,如何成为被老婆抛弃的老琴。在《豁蒙楼》中,他更是把记忆和历史合二为一,竭力加大文章描述的时间落差,仿佛是要给人生的短暂和感伤,提供更多的佐证。

  读陈卫新的新书,还能感受到他厚积薄发的国学修养。我认为,虽然散文写法千奇百怪,但能摆上桌面的大类只有两种:欧化的和中国化的。王鼎钧创造了散文写法中国化的极致。陈卫新无疑发现了这种写法的前辈脚印,打算骆驼般驮着国学追随。他的个人印记十分明显,文字兼具细腻与硬朗,有时颇抓人,有时颇平淡,同时承接着古代的文人趣味,并试图将其与记忆中的贫困年代,与来自西方的文化熏陶合三为一,结成终生姻缘。与许多人的文章虚有其表不同,陈卫新面临的是如何挑选记忆、事实、知识、史实等,他知道的东西太多,我能感到他在忠于文章和忠于材料之间,遭受的有趣拉扯。这也是我读他新书的乐趣之一吧!

  黄 梵(《鲁班的飞行器》,陈卫新/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15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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