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表现一个混沌的大时代(牛玉秋)

　　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读过王雨的《开埠》之后会觉得小说中的故事和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竟然有着很多极其相似的地方。尽管环境不同、国力不同、国家开放的动因不同，但小说中那些蓬勃生长的欲望、各逞心计的博弈、层出不穷的崭新人物，都显示着所有急遽变革时代所共有的混沌。

　　一个混沌的大时代必然会有各种各样欲望的涌动。急遽变革的时代为各种欲望的生长提供了土壤。于是在小说中我们就看到：在宁家不仅有宁承忠那样传统的忠君报国，也有宁承业那样的发财致富，还有宁继国那样的治病救人；在女人中不仅有王雪瑶那样的相夫教子，也有喻笑霜那样的快意恩仇，还有范晓梅那样的造反革命；就是在洋人中不仅仅有立德乐那样的为了财富侵略冒险，也有阿瑟那样真心诚意的传布福音，还有蒲兰田那样对技术的精益求精。而所有这些欲望都可以在他们所处的历史潮流中找到依据，正如恩格斯所说：他们的动机不是从琐碎的个人欲望中，而正是从他们所处的历史潮流中得来的。

　　一个混沌的大时代还会充斥着各种各样力量的博弈。急遽的变革势必带来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利益的重新分配不可避免地要触及每一个人的神经。不同欲望的张扬，也势必彼此妨碍。在那个历史时期，中国与外国斗争，朝廷与地方斗争，政府与帮派斗争，个人与个人斗争。更多的时候是各种斗争掺杂在一起，既有公报私仇，也有私报公仇。宁承忠扣押69艘外国走私船就牵动了多少力量的争斗，朝廷与外国政府自不必说，朝廷中也有忍辱求全与捍卫国权之争，就连走私船上被盗的那几包货物，其中都牵连着好几股力量的勾结与冲突。至于个人与个人之间因仇、财、色而引起的明争暗斗更是数不胜数。这些错综复杂的博弈中既有正邪之争，也有品格、智慧、胆识之别，从而构成了一幅幅五彩斑斓的画面。

　　一个混沌的大时代更会涌现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恩格斯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在这个封建关系解体的时期，我们从那些流浪的叫花子般的国王、无衣无食的雇佣兵和形形色色的冒险家身上，什么惊人的独特的形象不能发现呢！”这简直就像是为这部小说写的。小说中崭新的人物不少，特别是男女主人公身上都有令人注目的特点。喻笑霜就是一个只能出现在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女袍哥的身份，其实这并不一定是这个人物最闪光的部分，因为侠女的形象在以前的作品中并不鲜见。她身上的闪光点在于她那段短暂的留学，她通过留学通晓日、英语，学会经营，在北上广张罗起一大片事业。与喻笑霜的主动出击相比，宁承忠则是个被动应对的人物。他是被他周围的人物和事态的发展推动着逐步变化的。他一生忠君爱国，刚正清廉，却屡屡受挫，连妻儿老小都不能保全，最终得知自己的京官、自己得救都是金钱运动的结果，那种精神上的打击和幻灭应该是无以复加的。他对自己人生道路的重新选择也因此合情合理。

　　这部小说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对这样一个混沌的大时代做出了基本清晰的审美判断。小说把它的人物放到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加以判断，尽量给人物以更充分的理解。以李鸿章为例，我们都学过重庆开埠前后那段历史，也有基本的价值判断。清政府丧权辱国，李鸿章是卖国贼已成定论。但小说中写到李鸿章临终前宁承忠去探望的场面令人动容。弱国无外交，作为弱国的总理大臣，临死都不能安静地咽气，其人无能、无力、无奈、无助，其情可悲、可悯、可叹、可恨。人物和他所处的历史环境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了。仅此一例便可看出小说对复杂人物和事件不作简单化处理的努力。表现混沌的大时代，同时做出清晰的审美判断，应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开埠》基本上做到了，因此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