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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们眼中的童庆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17日10:43 来源:羊城晚报 吴子林
2006年,莫言返校与恩师童庆炳右合影    2006年,莫言返校与恩师童庆炳右合影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童庆炳6月14日下午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享年79岁。童庆炳1936年出生于福建连城,除了在文艺学研究方面的成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作家余华、严歌苓、迟子建、毕淑敏等均为其学生,莫言的硕士毕业论文更是由童庆炳亲自指导的。

  在中国当代文坛,一般情况下,搞理论研究或评论的不能创作,搞创作的呢,无法作理论研究或评论,兼而能之者少之又少—这自然造成了理论家与作家之间略显“紧张”的微妙关系。作家通常不怎么把文学理论家当回事,虽然出于功利性的宣传需要,他们的作品发表以后常“请”理论家帮自己鼓吹鼓吹,其实打心眼里尊敬或佩服的却寥寥无几。有的作家甚至声称自己从来不看理论家写的东西。理论家一般也对作家不服气,总觉得已然逝去的那些大师才是真正的作家。不过,有意思的是,理论家的成果水平如何,一般多由理论家来裁断,而极少由作家来评头论足。童庆炳既搞理论研究(文艺评论),又搞文学创作,这在中国当代文艺理论界是比较少见的。他在理论和创作之间穿梭,“如鱼得水”—这不能不归功于黄药眠先生当年对童庆炳的谆谆教诲。

  黄药眠先生曾经问过童庆炳:你讲文学理论,讲概念、下定义,你知道哪些概念和定义对创作是有用的?哪些是用处不大的?童庆炳摇了摇头。黄药眠先生说,你应该去写写小说、写写诗歌和散文,不论写得怎样,你都会有体验;这样,讲课时就知道哪些概念是重要的,必须下大力气讲清楚,哪些概念是不太重要的,不必下太多工夫。在黄药眠先生的鼓励下,1980年,童庆炳与夫人曾恬根据听来的故事,加上几十年的生活体验,合作写了第一部十万余字的中篇小说《生活之帆》;同年7月,小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小说第一次印刷了七万册,很快就销售一空,收到全国各地读者五百多封来信。1988年4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童庆炳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淡紫色的霞光》。

  1988年秋天,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与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联合举办了首届文学创作研究生班。童庆炳和何镇邦被任命为这个班的总导师,除了为这个班设计课程、延聘讲课的教师和辅导创作的导师之外,还亲自为这个班的学员讲课,童庆炳给这个班的学生开设了“创作美学”课程。首届文学创作研究生班的学员中,有莫言、刘震云、余华、毕淑敏、迟子建、刘毅然、刘恪、李本深、徐星、萌娘、杜远、肖亦农、白冰、何首巫等;其中,莫言、刘震云等人在当时就已成名,其他的大多数则在学习期间起步,在毕业后才逐渐成为“大腕”作家。面对学员中的这么多“能人”,童庆炳之所以敢讲“创作美学”,就是因为自己有创作的体验,所讲的不是枯燥的理论,而是贯穿了自己的创作体验。童庆炳从1988年开始认真准备讲稿,无论是对所讲的题目,还是对具体内容的阐述,他都深入地思考,颇下了一番功夫。“创作美学”的讲稿写了满满五个硬皮笔记本。

  余华是当代作家中思辨与感受兼长的一位,他对童庆炳的“创作美学”课程印象非常深刻。他说:“童老师的课之所以吸引我们,我想主要有两点:第一点是童老师的教学风度,童老师上课从来不是强加给我们什么,而是用一种与学生讨论的方式上课。这不仅仅是我们班的学生这样认为,童老师其他的学生在毕业以后,也时常会和我谈起童老师平等待人的学术作风。第二点是童老师的学术风格,在我印象里童老师讲创作美学时,从来不说大话和空话,而是以严谨的逻辑和独特的感受吸引我们。这也正是童老师的学术基础,清晰的思辨和丰富的感受相结合;因此上童老师的课,我们不会因为过多的思辨缺乏感受而感到枯燥,也不会因为感受太多缺少思辨而感到凌乱。”

  毕淑敏当时是国内最著名的女作家之一,她从不缺课,是童庆炳记忆中最好的一个学生。在听童老师讲课时,她“常常泛起情不自禁的感动”,甚至将自己“弃医从文”的经历与童老师的课联系在一起。她说:“……童老师的课程,在我这一学生的人生道路选择和转变的过程中,起了重大的促进作用。我看到了一位杰出的文艺理论家的风度和修行,我被他对文学的执著和献身所激励。他使我感到了文学的美丽和魅力,使我在学习的过程中,渐渐地充实和自信。”在毕淑敏的眼中,童先生“把枯燥的文艺理论讲得流光溢彩,闪烁着湿润高贵的人性光芒。他以深刻的学养为经纬,在严谨的学术框架中,将各种生动的例子随手拈来,如同精致的小品,点缀在精工细作的博古架上,既浑然一体,又处处生辉”。她说:“只有真正的学者,才能将理论作这般大智若愚的表达,背后是举重若轻的内力和一种对文学的雄浑参透。”

  当然,逃课的情况偶尔也发生,比如莫言。但他十余年后回忆起来后悔不迭,说“逃童老师的课”是“一个重大的遗憾”。莫言坦言:“一般地来说,研究创作美学的书与作家的创作不会发生什么关系,作家更不会用创作美学来指导自己的创作。当年我之所以逃课大概也是存有这种心理。但在我毕业之后十几年的创作生涯中,逐渐地感到当初的认识是肤浅的。作家固然不是在学了创作美学之后才会创作,但一个已经有了一定的创作实践的作家了解一点创作美学,对于他今后的创作肯定是很有帮助的。我记得童老师在讲授‘形式情感和内容情感的互相冲突和征服’时,曾经举俄国作家蒲宁的小说《轻轻的呼吸》为例,来说明文学的内容和文学的形式之间的对抗所产生的审美愉悦。当时我就很兴奋,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伟大的东西,但朦朦胧胧,很难表述清楚。十几年来我经常地回忆起这堂课,经常地想起蒲宁这篇小说,每次想起来就产生一种跃跃欲试的创作冲动。我一直也弄不明白这堂课为什么让我如此难忘,直到近两年来,在我又一次进入了一个创作的旺盛期后,才省悟到,童老师这堂课里,实际上包含了一个小说秘诀,那就是:轻轻地说。”

  2012年,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2013年1月22日,莫言受聘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他在受聘仪式的致辞中说道:“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在学生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在学生取得荣誉的时候,退到身后。正是童庆炳先生的鼓励帮助,我得以完成硕士论文,可以在书的扉页上,写上自己是北师大文艺学硕士。”“在学生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句话里包含一个故事:1988年,莫言在学习期间跑回山东高密给家里修房,逃了四周的课。童老师上的“创作美学”课也没有来,何镇邦老师打电话把莫言叫回北京。有的老师扬言要开除莫言的学籍,莫言紧张地来到童老师家,承认错误,表示愿意改正。童老师安慰他说:“开除一个学生是容易的吗?您的学籍在北师大,北师大开除一个学生要校务委员会通过。您放心好了,我给您顶住,您改正了,就没问题了。”由于童老师的支持和帮助,莫言顺利完成了毕业论文,拿到了北师大颁发的硕士学位。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来,童庆炳特别低调,拒绝任何记者的采访,也拒绝写文章。在童庆炳看来,这是莫言个人不懈努力的结果,是莫言创作才华横溢的表现。童庆炳说,自己非常喜欢毛泽东的这句诗:“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作为莫言的导师,童庆炳此刻心里所有的就是“欣慰”二字而已。

  童庆炳与他的作家学生的关系打破了人们心目中关于理论家与作家关系的模式化理解。我们应该如何研究与讲述文学理论?特别是如何研究关于文学创作的理论?可以说,童庆炳为我们提供了极好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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