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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传授人》与现代性反思(齐童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08日09: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齐童巍

  《记忆传授人》(The Giver)是美国作家洛伊丝·劳里(Lois Lowry)的一部杰出的少儿小说。小说1993年出版后屡获纽伯瑞奖(The Newbery Medal)、波士顿环球《号角》杂志奖(Boston Globe—Horn Book Awards)等大奖,并被改编为电影于2014年8月在美国上映。对这部小说的关注,不仅是因为其影响力,同时也是因为小说对现代性的深度反思。

  作为启蒙现代性基础的工具理性,在小说中的这个“社区”(community)被发挥到了极致。一切都被人类理性所试图控制起来。小说一开始,作者就借助即将满12周岁男孩乔纳思的视角,介绍了两起迥异于普通生活的事件。一是,战斗机有违规定飞越“社区”上空,因为绝少发生,以至于所有的成人和儿童都不知所措,在原地等待扩音器里的统一指令。而缺少了扩音器里的统一指令,居民们甚至无法独立应对任何突发的事件。二是,男孩亚瑟为上课迟到而必须使用“标准道歉语”道歉:“很抱歉,我给共同学习的班级添了麻烦”。与日常生活相似的场景,却逐渐渗透出这个“社区”所独有的规则和行为方式。

  “社区”的气候被理性“优化”。雪因为会“妨碍农作物生长,限制耕作时间……影响交通”,在建立“同化社区”时,被废除了。山丘,因为“搬运物品的时候,爬山越岭非常不便,还会减慢卡车、公共汽车的速度”,也被同化了。成年人的“性”的渴望,被称为“激情”,每个成年人每天早上都需要吃药片来克服这种激情。性行为被取消了,社区指派专门的孕母负责生育孩子。在过了三年的生活,生育了三个孩子之后,这些孕母将终生从事苦工。配偶是根据各人的性格特点,由社区指派的,孩子则由夫妇们向社区申请。也就是说,尽管还存在爸爸、妈妈、妹妹这样的人伦称谓,但是今天绝大多数情况下以血缘为基础的人伦关系,实际上已经被抛弃了,所存留下来的,是严格按照社区规则展开的各人生阶段和指派的人生角色。

  在作者看似平静的叙述中,却让人愈来愈觉得,在面对这个被现代工具理性“完美”安排的世界时,内心的无法平静之处。社区成员被剥夺了选择的机会和世代绵延的记忆。

  取消选择权是为了“保护大家,避免错误的选择”。在这一意义上,这个社区中,除记忆传授人之外的每一个成员都像儿童一样被纯净地保护了起来。莱曼认为,小说中成人与儿童似乎并无差别,“因为这个社会里,每个人都被希望像成人那样行为举止,而同时,每个人又像一个孩子一样被对待”,“整个社会‘完美’得如同一个延展的、理想化的童年”。

  为了延续这样的童话,解决技术再发达也无法解决的生命衰老、死亡问题,掩饰这样的一种“无能”,老人被送去安乐死,称为“被解放”。体弱的婴儿被杀害,称为“被送到他处”。Gross认为,“‘被解放’和‘被送到他处’是这个社会赖以维持的最大的谎言”。让人不由得想到了鲍曼笔下的“现代‘园艺’国家”,“当它追求以完美的理性方式来解决日常问题的时候,也显示出能够产生大屠杀式解决方式的能力”。

  在这种被“保护”的生活中,为了维持“社区”运行规则,保证理性规则被毫不迟疑地执行,必须消除的还有人的记忆。所有人的记忆,被“托付”给了惟一的一个“记忆传授人”。随之而消失的是和历史记忆、选择权相关的许多人类经验。社区成员丰富、驳杂的情感、生理体验被剥夺了。所以,苏珊·利才会认为该小说文本最重要的方面,不仅仅在于简单揭示了当代社会之病,而且在于发现什么缺位了,这包括多元的价值、与人文精神的联系、从历史记忆汲取而来的智慧。

  被选为下一任记忆传授人后,体会过了人类丰富、驳杂记忆,让乔纳思知道了目前生活模式之外的人类其他生存方式。与现实冷漠相对的是,既被记忆传授人视为最喜欢,又被乔纳思珍视的全家人一起过圣诞节的幸福记忆。他觉得“我确实很喜欢这段记忆,我也了解为什么它会是你的最爱。但我就是找不到恰当的字眼来形容我对这段记忆的感受,那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气氛是那样强烈……那气氛就是爱!”

  虽则“这是他记忆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然而在社区里“爱”这个词已经是“一个非常笼统的字,那个字没什么意义,几乎已经废弃不用了”,而“如果大家用语不准确,我们的社区就没办法好好运作”。而且,乔纳思从未听说过祖父母的称呼,也不清楚自己父母的父母究竟是谁,“当训练结束,变成真正的大人后,我就会有自己的房子……可能还会有孩子,那时候爸爸妈妈……如果还在工作,对社区有贡献,就会去跟其他没有孩子的成人一起住,不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然后,时间到了,他们就住进养老院……接受最完善的照顾和礼遇,最后是一场解放庆祝仪式……我可能连什么时候举行都不清楚”。

  “我在想……虽然这可能不切实际,但是如果可以跟老人住在一起,即使没有办法像现在那么完善地照顾,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但是,我觉得那种住在一起的感受,实在非常美好。我好希望我们仍旧维持以前的家庭方式,好希望您就是我的祖父母,那样的家庭感觉比较……”他找不到恰当的字眼。

  “比较完整。”传授人补充。

  乔纳思点点头:“我喜欢爱的感觉。”

  对爱的信仰和向往在小说的逻辑线索中,一点点积蓄起了足够的解构和行动的力量。记忆所呈现的另一种生命样貌,解构了乔纳思的心理结构。乔纳思也逐渐形成了迥异于社区规则的人生理想,他想逃离社区,把自己的记忆还给居民们,让乏味的生命能回到从前,找寻回历史记忆里曾有的幸福和温暖。尽管,乔纳思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社区里现行的话语系统的有效性,“那种生活方式有点冒险,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比方说’,他终于找到一个解释,‘他们在房间里生火,壁炉里有熊熊大火,桌子上有蜡烛。火那么危险,怪不得会被禁止’”。然而,最终乔纳思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服膺现存社会权力结构,为了解救即将“被送到他处”亦即被处以安乐死的加波,才促成了最终的仓促大逃亡,试图挽救加波,并将自己的记忆还给社区里的每个人,而这一行动正可能颠覆社区的整个权力结构、话语系统。

  如果说乔纳思所追求的选择权、多元价值,在现代制度下是被允许的话,那么小说对古典自由主义思想价值理想的重申,则让我们看到了其与美国保守主义思想的一致之处,以及保守派反抗社会管制权力无限扩大的一贯立场。劳里以对启蒙现代性的可能前景的极致演练、深度反思,让我们看到了突破“启蒙理性的局限”,寻找“救赎”与“解脱”的可能机会。有研究者指出,“‘乔纳思’让人想起乔纳和鲸鱼的故事,他们被视为耶稣死和复活的预兆;‘加波’是那个向圣母玛利亚预示耶稣诞生的天使的名字”。这亦是作者保守主义思想立场投射在小说中的两个浪漫神学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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