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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外,我应懂自己的游动”(何同彬)

——读王学芯诗集《间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28日16:09 来源:文学报 何同彬

  “中国的诗歌风水或诗歌气象不仅已经转移到江南,而且某种伟大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多年前柏桦在谈到“流水”江南的时候做过这样的断言,并通过对庞培、潘维、小海、长岛、杨键等诗歌美学的精到阐释,为我们勾画出所谓“吴语之美的交响”或“既传统又现代的吴越精神与气象”。今天,当我读完王学芯的诗集《间歇》,掩卷沉思,不得不感佩柏桦的敏锐,同时也深深地意识到,在这样一个被杨键称之为中国当代诗歌“复位”的美学重构中,王学芯及其诗歌无疑将拥有自己醒目又独特的位置。

  柏桦在谈到杨键的诗集 《暮晚》时,指出他用极大的篇幅写到“江南的水”,而王学芯在《间歇》中同样通过“一滴水”、“河流”、“运河”、“雨”、“湖”、“泪水”、“水草”、“鱼”等大量的与水有关的意象,为读者更是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来源于江南又游离于江南的精神国度; 在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里,王学芯像“玻璃中的金鱼”,以一种孤独的省察姿态,把自己抛出时光之外,超拔于江南那个伟大又容易堕入趣味的漫游和隐逸的传统;他以一种“独自凝神”(邹静之)的冥思方式,在流水江南发现“风景”、创造“风景”、消解“风景”,而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只不过是王学芯凸显自己的孤独、逃离“日常的疲惫”的一道灰色的栅栏……

  我消耗于自身之中 被所想的梦幻粘连 这脉动的河流在我前面 我看不到人在我身后 我看不见人

  ——《无形的河流》

  “风景是和孤独的内心状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个人物对无所谓的他人感到了‘无我无他’的一体感,但也可以说他对眼前的他者表示的是冷淡。换言之,只有在对周围外部的东西没有关心的‘内在的人’(inner man)那里,风景才能得以发现。风景乃是被无视‘外部’的人发现的。”(柄谷行人)从《无形的河流》中最醒目地昭示着王学芯的审美人格——一个孤独又分裂的“内在的人”,世俗的成功和喧闹让他陷入一场必败的“棋弈”:我们驰入自身存在的棋弈/这纷杂的世界(《棋弈》),在无形的河流里“窒息”、无助,“总有黑色的门/开着无形的黑暗”,所以他看不到前面的人、后面的人,甚至看不到自己;这种“无我无他”的一体感催生了冷淡,也催生了新的江南的“风景”,这些风景几乎褪尽了所有的古典的、江南的文化遗痕,最终不过通过“内在化的风景”服务于一个“内在的人”:这个内在的人专注于如何解构时间、安顿自己……我去雨中散步 时间四溢天空的云愈来愈巨大我走在没有时间的树林

  ——《夏至的夜晚》

  时光是无力的(《旗杆下的雨》),时光是重叠的(“自己和自己在车站相遇”《遇见的人》),时光是轮回的(“我们知道明天就是今天”《死树》),时光是冷凝的(《尾诗》),最终时间是虚无的(《钟表修理店》),甚至就根本“没有时间”,因为“内在的人”的“时间在密切与疏远间徘徊”(《逼近事实》),而“内在的风景”从外在的自然出发,抵达的是“棋匣”,是“一只火柴盒”,经由“绿色的门”或“自己的门”“进入与冰冷无关的房间”,目的是“呆在愈来愈小的地方入梦”,在梦中找到“真实的位置和立足点”。王学芯在《间歇》 中通过卓越的想象力构筑着巴什拉意义上的“家宅”:“家宅庇佑着梦想……家宅在自然的风暴和人生的风暴中保卫着人,它既是身体又是灵魂。它是人类最早的世界。”就像“踱步的房间”“自己原生的光”(《故居》),像“我在那里降落”的“彩色的版图”(《家》),但是这梦想中的庇佑不会永远是绿色的,或者那个灰色的明天与家宅同在……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诗人内化的河流意味着消逝,意味着永恒的衰竭、死亡。巴什拉在他那部分析“水与梦”的关系的卓越著作中也响应过这种“死亡”:“让我们来看一下水的悲切召唤吧!”王学芯经由想象力所发现的风景最终指向的是一种诗意的对峙,俗世的不幸在这里虽然经常是冷静的、淡泊的,但其内在的张力意味着生命深处一种无法调和的悲剧性……

  中国当代文学从1980年代就追求“向内转”,这一内在化的诗学路径在诗歌创作那里达到了尼采所期待的“深度、宽度和高度”:“所有不能向外宣泄的本能都向内转了,这就是我所说的人的内在化。这是第一次发展了后来被称为‘灵魂’的东西。整个内在世界本来像是夹在两层皮中间那么薄,而现在,当人的外向发泄受到限制时,内在世界就相应地向所有的方向发展,从而有了深度、宽度和高度。”王学芯到底有什么“外向发泄”被限制?这既是一个不难弄清楚的共同体问题,也同样是一个纠缠着很多复杂的抒情意图的根源性问题,只是这一问题在那个叫“灵魂”的东西面前被轻松地消解。王学芯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并不着力于追求“深度、宽度和高度”,他在《间歇》中把这一切消融在各种“内在化的风景”中,各种想象力托举着这些内在的、外在的重量飞翔,以至近于“失重”、近于“无”,就像在《尾诗》中坦承的:《间歇》没有什么分量,“我”只不过由此“放松了紧绷的四肢”……

  有所等待 水色明亮

  你几乎碰到我的手指时光之外 我应懂自己的游动

  ———《玻璃中的鱼》

  “间歇”是停歇,是中断,是徘徊,是语言的休止符,但更是一次诗学的“撕裂”(Clivage)。如同罗兰·巴特在描述“撕裂”时所深刻揭示出的“反常”和“矛盾”:诗人作为主体既追求着文化的深长的“享乐”,也包藏着毁坏文化的“坏心”,而且毫不掩饰对那种同步而矛盾的陶醉。小说是帕慕克的“第二生活”,而诗歌同样是王学芯的“第二生活”,这一内在的、灵魂的显现,追求的是一种澄澈而轻盈的逃逸,也即在时光之外,学会属于“自己的游动”,学会如何在灰色的生命中握持住自己的“幸福”:“根本不需要为了抓住诗人言语中的幸福而去体验诗人的苦痛,尽管这言语中的幸福支配着冲突本身。诗歌中的升华高悬于有关俗世间不幸灵魂的心理学之上。事实是,诗歌有一种为它自身所持有的幸福,不论它被用来阐明何种冲突。”(巴什拉)

  这种特有的“幸福感”,让王学芯在当下的新“江南”书写中拥有了一个特别的位置,他既在“吴语之美的交响”内,又似乎早已游弋于这一传统之外; 他既虚拟出一条“归来”的诗意姿态,又通过稳固而充满创造性的语言显现出某种从未离开的“笃定”,这一切是否在昭示着柏桦所兴奋宣告的那种有关江南诗歌的“呼之欲出”的“伟大的东西”?我们拭目以待。

  (《间隙》王学芯/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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