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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中的精神突围(郑翔)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25日09:1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郑 翔

  聚焦文学新力量

  朱个,女,本名朱凌霄,1980年出生于浙江。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出版有小说集《南方公园》,曾获“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等。

  平淡生活中的精神突围

  □郑  翔  

  朱个的小说写的是极平常的悲剧,她的敏锐多集中于人物的精神层面,以细腻而有质感的文字将它们表现出来。

  不过,由于对内心的重视,朱个的个别小说在情节的推动上略显缓慢,在一些人物、事件稍微复杂一点的小说里,情节结构的安排上也还存在一些问题,这都是需要她进一步解决的。

  鲁迅在《几乎无事的悲剧》中有这么一段话:“这些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正如无声的言语一样,非由诗人画出它的形象来,是很不 容易觉察的。然而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这段话用来评价朱个的小说也非常合适。朱个的小 说写的是极平常的悲剧,一般人很难察觉,她的敏锐多集中于人物的精神层面,以细腻而有质感的文字将它们表现出来,成为她小说中值得称道的优点。

  日常生活中的视若无睹、委曲求全

  在《像奔跑那样美好的事》里,朱个借叙事人之口说:“生活的悲剧往往在于盛不了那么多的视若无睹、委曲求全”。这句话很能概括朱个小说的主题思 想,它几乎就是“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的另一种说法。在“那么多的视若无睹”里发现“悲剧”,足以显示朱个的敏锐,而“视 若无睹”本身和“委曲求全”一样又都是“生活的悲剧”的组成部分。前者是麻木或者冷漠,后者则是生命的萎顿和卑怯。朱个对让大多数个体“消磨”于其中的极 平常的悲剧的描写,主要指向人物的精神与灵魂,这也与鲁迅所说的文学应该表现灵魂的深度相一致。

  那么,什么是大多数人所视若无睹的,他们为什么又要委曲求全呢?小说《不倒翁》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个切入口。小说的主人公牟老师是一个典型的被 日常意识形态“征召”了的个体,小说开头的两句话就已说明情况:“住在一个小镇上,你不能指望有更好的生活了。牟老师常常这样对自己说。”这两句话里至少 包含着三层潜台词:第一,小镇有属于它的日常意识形态;第二,牟老师心里还有生活得更好的冲动;第三,牟老师常常提醒自己要遵照小镇的日常意识形态去行 事。规范和越规的矛盾,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其实,牟老师的越规对一般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只是想在她固定去的美容院,找一个年轻的男技师给她洗头,在心 里感受一丝与异性接触的暧昧,但作为一个端正的中年女班主任,遵循规范已内化为她的自觉,而且后来,她又无意中听到了男技师对她们这些“老女人”的嘲讽, 于是再也没有“非分之想”。但是规范之后,她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呢?“真的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事了”,“活到底,还原来就剩一顿饭的事”,“随着年龄渐长…… 牟老师已经沉闷得不再记得起少年情怀了”——一个被小镇日常意识形态“消磨”了的生命。

  《夜奔》的情况类似。一对四、五十岁的小城教育局公务员,相互间有点非分之想,为了冲破扑面而来的生活庸常,脑子一热,决定一起去婺源看油菜 花,但就在准备出发的当儿,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地震,作为模范妻子的赵青急忙往家里跑,而在另一方,“说到底,他也不是那么想去挽回她”。一切回归庸常。小 说所要揭示的是庸常生活里人物卑怯的精神状态,这才是其成为悲剧的关键。《像奔跑那样美好的事》指向的是城市,这里有一个“优雅”的城市生活规范,亲戚间 也要彬彬有礼,言不由衷地演戏,由于相亲,一个农村出身、不修边幅、经济丰裕、情趣粗俗却有活力的表姐夫的加入,让这边的规矩乱了套,但是由于他不符合这 边的日常规范,所以马上就出局了,表姐又回到了原先的规范之中。

  这种委屈个体以求得日常形态的健全,放弃个人的合理要求与冲动的情况,在《龙凤呈祥》《奇异恩典》《屋顶上的男人》《死者》等小说中,都有或多 或少的表现,很少有人能从中清醒过来,《暗物质》中的萧瑶算是一个例外。萧瑶是一个外企的单身白领,但是和牟老师一样,她也身处固定的、几乎永远不变的生 活里面,虽然这是让人的心里“空落落”的生活,但她又“很容易就习惯有秩序的事情”,而且仍能在其中感受物质保障所带来的美好——这就是日常意识形态。在 一次出差中,当她无意中碰到了一位在楼顶上用望远镜看月食的人,和他一起参与到与星空、宇宙的交流中,她几近麻木的生命开始苏醒,她突然发现,“眼下正做 着的一切……倏然间就失去了古往今来所有约定俗成的意义”,并让她从那些一辈子都不会抬头仰望天空、思考宇宙的人群中跳了出来。“仰望星空”这一细节在朱 个的小说中多次出现,它或许是在提示:要对日常意识形态“征召”所导致的麻木和萎顿中,保持清醒和警惕。

  关注对尊严的漠视和人情的冷漠

  对于麻木的个体而言,冷漠应该是一个十分自然的结果,对漠视尊严、人情冷漠的关注,是朱个小说的另一个重要主题。《奇异恩典》是关注生命尊严 的,在小说中,“孝顺”的儿子为了能让自己的父亲得到更好的照顾,把他送到康复医院,这是“恩典”,接下来他把父亲的房子和物品都先后卖掉了,实际上等于 是让他父亲在医院里等死,父亲试图以给来看他的亲友和护理人员钱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结果也被自己的孙女剥夺了。《死者》写的是生者对 死者尊严的漠视和冷漠。一个工作中要对顾客不断重复礼貌而冷漠的话语的话务员,随丈夫参加他亲戚的一个葬礼,在葬礼上,死者的亲友什么都谈却惟独不谈死 者,死者临死前修改的要求海葬的遗嘱根本就没人理睬,他们“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推进着一些刻板的程式,最后,因与死者有类似的感同身受,话务员来到了这 个几乎与她不相干的死者前面痛哭,终于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见过”的“动情又完美的葬礼”。

  这种人对人的不尊重还时常在朱个不同的小说中以细节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在《死者》中,“她”的丈夫把她当作了器具,公公婆婆则把“她”当作生 孩子的工具,为此替她另找工作,完全不征求她的意见;在《像奔跑那样美好的事》中,“我”的丈夫不是本地人,而我们的家庭聚会从来都对他说方言……冷漠和 麻木几乎成为普遍现象。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写的是另外一种麻木。小说中的二男二女各自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天天一起喝茶、打麻将。金诚与何逢吉结婚了,但不久,何逢 吉回家发现好友钱喜趣与金诚光着身子在一起,但何逢吉并不生气,反而替他们带上门走了;顾维汉与钱喜趣之间本是有意的,但钱喜趣又与金诚发生了关系;在何 逢吉发现钱喜趣和金诚的关系之前,她也主动约过顾维汉了——四角关系如此错乱,但没多久他们却又和以前一样,“一起喝茶了,又在安逸地闲聊打牌了,和美得 又好像一家人一样”,“这样的下午,这样的日子,总是会这样平静地一个接一个地过去的”。这不是麻木又是什么呢?

  有一种东西在扩散

  但是,与很多作家喜欢在自己的小说中分析原因不同,朱个的小说基本都是呈现,并不分析原因,《羊肉》最具代表性。小说表现的是亲人之间的冷漠, 写的是夏冬青带着妻子沈瑜和孩子回老家兰州的事情。本来,久别重逢双方都应该感到高兴,但是哥嫂不但没到机场去接,见了面几乎没打招呼就躲进了卧室,吃饭 时也不让喝酒,吃完饭哥嫂俩窝在单人沙发上打牌,对客人不予理睬。返回之后,夏冬青与父母之间似乎也没话了,在电话中说几句例行的话后就会冷场;而从老家 回来后,夏冬青夫妻之间也变得更加彬彬有礼。小说中的人物之间并无恩仇或者积怨,但冷漠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们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的气,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联系朱个的其他小说,大部分人或许都能共鸣于小说中人物的情绪,它的背后实际上隐藏着更为复杂和引人深思的社会问题,当然包括无所不在的日常意识形态。或许正如小说里所说的,“这个城市和沈瑜居住的城市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了——有一种东西在扩散。

  值得肯定的是,朱个的小说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和敏锐性,同时,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语言的表现力也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作为一个初出道的小说新锐, 朱个的语言描述能力极强,她对人物穿着、行为以及一些小动作的描写非常准确、传神,具有语言的质感,这除了良好的文学准备还需要天赋的文字感觉。

  朱个小说情节结构上的特点是简单,“近于没有事情”,其情节往往都能用一句话概括,笔触主要集中在人物的内心世界,细腻而不动声色地描画日常生 活中普通人内心情绪、情感的变动,描画社会世态和人物的精神状态,有点类似于伍尔芙所说的描写“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对内心的 重视,或许与朱个自己所说的“多年来对世间人心所具有的强烈好奇心”有关,这种向内的、面向灵魂的写法,对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不过, 由于对内心的重视,朱个的个别小说在情节的推动上略显缓慢,在一些人物、事件稍微复杂一点的小说里,情节结构的安排上也还存在一些问题,这都是需要她进一 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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