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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雷达的散文(管卫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18日10:24 来源:中国艺术报 管卫中

  散文似乎是诸文体中门槛最低的一种,现代散文几近说话,谁都可以写,写什么都可以。但要写得可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什么叫可读?就是你说的话题起码要有点趣味。事实上,这看似简单的“有趣” ,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有的人说出来的话鸡毛蒜皮,就事说事,絮絮叨叨,意思大同小异,让人只想打哈欠;但有的人说的事本身就很有意思,寄托遥深,令人神往。我有时想,好像好多会用笔说话的人,本就是些有意思或没意思的人,说出话来自然判然有别。

  散文免不了要记述。细细描述一些人们熟知的事情,我觉得是吃力不讨好,不记也罢。要记,就记那些人们寻常经验以外的事情。譬如游记,过去中国的交通不发达,一般人走不了几个地方,也没有照相机、摄像机,所以文人到了名胜佳境,总要细细描述一番,以飨他人。如今不光天涯海角任人游逛,摄像机上的镜头比最精妙的文字描述还要精准、全息、优美。人家有什么必要看你的描述?这大概是现代游记作者要注意的。你要记述,就记述一些别人不容易走到的地域,传达一些新鲜的信息,别人才有兴趣读。

  雷达先生因为特殊的身份,走过好多别人不易到达的边境、草原、异域、城郭,有过一些特殊见闻,随走随记,某些游记是很可读的。譬如《皋兰夜语》 《天上的扎尕那》 《乘沙漠车记》 《重读云南》 《走宁夏》 《依奇克里克》《凉州曲》 《置身西西里》 《我在埃及拜谒法老》 《俄罗斯人到底生活得怎样》 《我下到“世界第一大井”的井下》 《赤水酿茅台》 《云烟缥缈》 ,等等。有几人到过甘南草原深处那个藏胞世居、原始风貌依旧、宛如在云端里的世外山沟?有谁深入过俄罗斯边境小城布拉戈维申斯克,从俄罗斯的根须部观察俄国人的生存真相?又有几人钻进埃及法老塔一探究竟?不用我细细介绍内容,看看这些题目,就能勾起人的兴趣了。我之所以感觉颇有趣,不仅是因为他对这些见闻的描绘传神,还因为他做了好多学术功夫,有些文章还夹杂着他个人的人生经历,他本人又敏于感受,多思,这些笔墨就使游记文章平添了历史感兴和人生味道,有了厚度和可品味处。这仿佛是中国散文的正道。譬如名篇《皋兰夜语》 。我本甘人,自问对甘肃历史文化是有所了解的。也想写写兰州这座老城,但打开电脑,却总觉千头万绪,一座经历了太多历史沧桑的老城的性格难以说清,无从下笔。谁想雷达先生竟对甘肃、兰州、天水的历史如此熟稔,款款道来,如叙家常,无一处有破绽。这其中还夹杂着他对儿时和青年时期生活于此地的亲切而辛酸的回忆。我想,经他这么一说,这座老城的味道就出来了。其他诸文,大率如此。

  说真的,我最感兴趣的,是他对自己经历的叙说。雷达先生是我国第四代文学评论家群中评论生命力最持久、影响力最大的宿将之一。在我的印象中,他比学院派的批评家要敏锐得多。他的一大本领,是能从当下纷繁驳杂的创作中迅速理出一些带有趋势性、普遍性的现象,指出它传达的某种信号、其中蕴藏的活力或隐忧。这是需要极敏锐的感觉能力和综合判断能力的,也是评论家最可贵的素质,不是谁想拥有就能具备的。正如他写已故编辑家、批评家周介人的文章《活着的介人》中说的,“你更敏感于文学的‘变量因素’ ,你的文字更具有此时此刻性和经验性。你深知,这种对变量因素的多情,可能终会被无情的时间冲得落花流水,但它对文学的实实在在的推力,又是那种沉淀后的归纳所不能比的。 ”也许皆为同代批评家的缘故吧,他对周介人的理解是别具只眼的,但又何尝不是深有体会的自道?甚至可以说,他的这种特点更明显,影响力更大。评论家犹如站在战场前沿战壕里的观察员,他对战争瞬息万变的情势应有更直接、更敏锐的观察。这就是优秀的评论家对数以千计的作家们的个体作业的独有价值,它跟学术家“沉淀后的归纳”是不一样的。当然,从评论文字中是很难直接了解到一个评论家的个人情怀的,所以我才想从他的散文中一窥究竟。

  他述及个人经历和亲人身世的《新阳镇》 《多年以前》 《听秦腔》 《追忆一九六五》诸篇让人倍感亲切——不是说述及乡土就亲切,而是这些文章更加直接地裸露了他的内心。试想,一个来自乡土的学子,后来成了文坛上赫赫有名的大批评家,期间经历了多少名、利、权位的熏陶和引诱?有多少农家、平民子弟,在成为“人物”的曲折过程中,被熏染、扭曲得油腻满身,铁锈满腹,面目全非? !雷达扛住了这些东西。他的这些文章流露出来的,是一个率真性情不改、赤子之心不易,永远铭记父母的艰辛和底层百姓的疾苦,不善于算计、不屑于奔竞,有委屈、痛楚就自己慢慢消化的真实的内心。这是一种知识分子清醒的淳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之所以如此,不光是因为雷达天性坚固,我注意到,他的几乎所有的文章中,都隐含着对深深陷入官场网络和现代物欲泥淖中的人类——当然包括他自己——如何自警、自醒、自律,保持人的原始天性的思绪,包括他对自己作为一位评论家的“读书的异化”的警觉,也包括对中国足球队丧失人类原始天性的追问。一句话,他之所以身处名利场而天性依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自觉的心灵保护和追寻。这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他不是一位风骨崚嶒、锋芒犀利、斩钢截铁的批评家,而是一位深有见地却委婉含蓄、点到即止的艺术型批评家。

  雷达是“文革”后文坛的过来人、见证者。他还记述了一些文坛老人往事,譬如写陈荒煤、孔罗荪、唐达成、周介人的文字,《王府井大街64号》 ,都不妨看作是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文学史的鲜活史料,别人无法写出,有些事情不写出来就消失了。我在倍感兴趣之余又有些小小遗憾,觉得他写得少了,人心似还没有写透。雷达的散文读来有趣,还因为他有作家式的表达能力。我很惊讶,一个写惯了评论文字的批评家,居然有如此感性、柔软、恣意、鲜活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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