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纯长篇小说《一座营盘》:直面当下的现实主义力作(汪守德)

　　陶纯的长篇小说《一座营盘》以某种颠覆性的姿态，勇敢直面当下的军营生活，以下手凌厉的解剖和摘除毒瘤般的锋利，在创作上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给这类题材的创作提供了某种可供借鉴的重要启示。

　　军事文学创作，特别是部队的作家，不能再耽 于过去的幻觉，继续写那种早已物是人非、影像失真的虚假生活，在承担弘扬战斗精神这一使命的同时，同样必须勇敢地面对现实，正视其存在的问题。用自己有热 度、有分量，且具有批判精神的作品，为军队激浊扬清、刮骨疗毒，祛除腐败颓废戾气，重塑当代军人魂魄。

　　现实军事题材的文学创作，在较长的时间里都处在一种莫名的困惑与焦灼之中。在面对现实的问题上，作家普遍感到信心不足，不是羞羞答答、止步不 前，就是无力问津、退避三舍，表现出不应有的却是可以理解的畏葸与胆怯。但也有一些作家为职责和激情所驱使，仍在进行着勇气可嘉、坚韧执著的努力与探索。 陶纯新近推出的长篇小说《一座营盘》(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就是以某种颠覆性的姿态，勇敢地直面了当下的军营生活，以下手凌厉的解剖和摘 除毒瘤般的锋利，在创作上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给这类题材的创作提供了某种可供借鉴的重要启示。

　　作为军营旧称的“营盘”是个指向性、象征性都很鲜明的军事语汇。陶纯以此为题的写作，以正面的切入和强攻，为读者讲述“营盘”中的生活、人物和 故事。地处龙城南郊的A基地就是小说虚构的这座现实的营盘，承载着作者对于军营的最现实、最切近的洞察。作者以30多年的时间为单元，对这座营盘和营盘之 中的军人们进行了颇为冷静、犀利而有深度的观察、透视和剖析，使之呈现出纵横交错、纷繁复杂的生活肌理，将当下军队现实的标本真实、痛切、震撼性地呈现在 读者的面前。

　　《一座营盘》给人印象最深的，当是其成功塑造的人物和与人物相关的那些事儿。布小朋与孟广俊是一对同年入伍，性格迥异，一正一邪，品质天壤的人 物。他们仿佛一入伍就有了某种天然的分野，而经过漫长军旅的风雨历练与人生抉择，最终收获了截然不同的人生结局。作品以纯熟老练的笔墨，勾画出两人不同的 从军道路、性格特征与价值取向的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在坎坷颠簸的人生历程当中，布小朋在艰难的处境中始终选择了对于底线的坚守，而孟广俊则在芜杂惑乱中颇 为适应地选择了放纵。两人所备尝的滋味各异的喜与悲，都是这片土壤结出的果实。以两人时而平行、时而交集的命运为主干自然向前延伸，作品所呈现出的是军营 的众生相，是军营的现实生态，是看似影影绰绰却也隐藏着无穷奥秘与玄机的运行规则，是这种规则之下已经发生局部蜕变的肌体和质地，其文学价值和认识价值也 就深刻地体现了出来。

　　主人公布小朋是作者给予正面肯定并寄予理想与热望的人物。本是地主成分的他，由于接兵副连长康文定与其姐姐布花的“交易”而走向军旅。在布小朋 离家从军的前夕，姐姐布花在父母坟前要其起誓永远留在外面世界不再回来，其情志的决绝折射出了出身贫寒之家的子弟的悲苦与艰辛。布小朋从站哨、带班，到基 地康又汉司令家当公务员，后因与康司令之女莉莉之间莫名的关系而惊险异常地提了干，开始走上了一条艰难坎坷但终究轨迹向上的路。或许是曾经的悲苦命运造就 了他的虔诚敬畏之心，在军营中，布小朋能够始终保持高度清醒与自觉的意识，矢志不渝、一根筋似的坚守着自身的立场与品质。他工作在财务部门时，告诫自己 “不当账房先生”，对部队“很多钱不该花，但又不得不花，没用到正道上”的痛心现象，在无奈中不讲情面地进行着抵制。在担任606仓库主任职务时，他不随 波逐流，不同流合污，凭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认死理的牛劲，以清正的品格与作风顶住了来自各个方面的歪风邪气，硬是把这个问题成堆的落后单位带出了泥淖。他 到三师九团当团长，按实战要求拉动演练部队却因遭遇大雨而发生伤亡事故，在有人试图将其坏事变好事地树为典型时，即便因此被“晾”起来，也坚决不改其不愿 做假的初衷。对夏忧这个梦想很高、见解不凡，却不合时宜、颇为另类的部属，他极尽了点拨呵护之能事。姐姐布花凄然病逝后，关乎惟一外甥牛牛的前途问题提了 出来，在私人情感与组织原则的矛盾与纠结中，他始终不放弃对原则的坚持。虽然常常不得志，不被理解，且郁闷填胸，却依然故我，不改初衷。他之所以能够磕磕 绊绊，一路走好，直至升任后勤部长、师长、司令之职，充分表明部队的本质仍然没有改变，其人品和努力能够得到应有的认可。同时，康司令那样正直耿介、胸怀 磊落的军队领导，是其真正精神的支柱与知己，始终支持、激励他勇敢决绝地走下去。

　　与布小朋唱对手戏的孟广俊，是小说刻画得最为真实饱满、活灵活现，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作者从军营生活中了解和掌握的许多负面素材，几乎都 赋予了这个人物。这个出身乡间、藏身军营的人物，比一般人要更为成熟世故，悟性高、脑子活，且深谙社会与军旅人生的个中三昧，懂得和善于走关系，找窍门， 抱“大树”。甚至在找对象的问题上，“一直瞄着领导家的姑娘”。他从连队“上士”这个日用物品采购员滋润的“肥差”做起，竟然能够顺风顺水，一步一个台阶 地逐渐接近实现他当中将的大志。在他的身上集合了精明势利、张扬显摆、胡作非为等种种特征，如：报各种账目时总是“往大了报”，以中饱其私囊；当后勤部副 部长进京要钱时偷偷携带电视台女播音员一同前往；把故乡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孔老前辈”接到基地医院长住供养，为的是讨得“大首长”孔家瑞的欢心。其小 人得志式的命运及其为人不齿的所作所为，正反映了部队实际存在的种种问题。孟广俊身上折射出的军队贪腐之风，严重地侵蚀着这个本应是战斗的肌体，而这恰恰 给孟广俊们的自由呼吸与肆意驰骋提供了充足的养分和渠道。这是一个孟广俊能够如鱼得水的土壤，其行为反过来又使这块土壤被严重毒化，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震惊 和忧虑。小说写到这个人物的最终倒台与被起诉，既可视为军队现实和一些人下场的真实写照，又可提振人们对于军队的信心。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小说都是接地气 的写作，有着可靠的社会学基础作为支撑。

　　我以为忠实于生活的创作态度和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是小说获得力量的真正奥秘所在。小说对官场人物和规则的勾勒可谓形神毕现，入木三分，力透纸 背。如为投总部江副部长所好，孟广俊煞费苦心地做出一碗滋味纯正的臊子面；接待大首长时用不断更换的方式，始终在桌面上保持所谓“四菜一汤”的心计；用 100副军车牌照给个体户搞运输赚钱，甚至用飞机做走私汽车生意；下功夫为基地搞到连龙城市委书记都望尘莫及的特供茅台酒，并且始终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 以备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这些似乎司空见惯、俯拾即是的一个个事例，已经形成愈演愈烈的风气和影响人民军队肌体健康的毒瘤，到了应当加以遏止与剪除的时候 了。

　　陶纯笔下的这座“营盘”，从开始时的小溪初成波澜不惊，到最后几乎是令人惊愕的巨大人生和命运的变迁，其间通过对生活的照相式写实，对军队官场 的无情解剖，对人性的明晰参透，让人处处惊心，扼腕惊叹。作者笔下所描述的这一切，都是对所见所闻的秉笔直书，都是现实图景的真实呈现，并不需要背离生活 去进行刻意的虚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营盘只是所有营盘中的“这一个”，是一个极具概括性和象征性的缩影，概莫能外地受到社会风气以及军队自身流弊的影 响。那些令人痛心的人和事的发生，有的是对社会流行做法迅速有效的复制，有的则是本身存在的问题与弊端所致。我们在由衷赞叹那些军魂永驻、高风亮节的军营 人物的同时，更对那些歪风邪气感到忧心忡忡。所幸作品中所反映的种种令人扼腕的现象，正得到新一届领导班子的大力重视。

　　这部小说的问世，深刻地表明了这样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即军队由于在当下接连曝出的种种问题，不能不承认其昔日的光环受到很大的损害与衰减。军 事文学创作，特别是部队的作家，不能再耽于过去的幻觉，继续写那种早已物是人非、影像失真的虚假生活，在承担弘扬战斗精神这一使命的同时，同样必须勇敢地 面对现实，正视其存在的问题。深刻准确地揭示军营的真实生态，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当代军营中的真实人物，用自己有热度、有分量，且具有批判精神的作品，为军 队的激浊扬清、刮骨疗毒，祛除腐败颓废戾气，重塑当代军人魂魄，贡献一份特殊的智慧与心血。从这里出发的当代军事题材的文学创作，将会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 大的作为，也将会赢取更多读者的信赖与赞许。从这个意义上讲，陶纯的长篇小说《一座营盘》既是一部得风气之先之作，又有着某种划时代的创新性意义。反腐之 后的“世界变得干净了”，但愿小说的最后期许，能够成为切近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