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君的“小清新”与“重口味”(陈嫣婧)

　　村上春树的新作《没有女人的男人们》还未上市，媒体就已经开始忙活了：各种周边各种采访，从书柜到唱片，从电脑到铅笔的品牌……幸好村上本人的私生活还比较干净，守着太太阳子清清静静地过了几十年，否则恐怕还会有把文化记者逼成狗仔队的嫌疑。不过，这次作者本人好像也十分配合，开了一个名叫“村上之家”的个人网站，还每周固定时间认真回答读者们的问题，他已经有十多年没这么做了。虽然有些问题问得比较私人，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村上回答的态度还是比较坦率认真，包括承认自己是苹果产品的脑残粉，及如何治疗购物狂症等等。

　　现年六十有六的村上大叔如此配合宣传，加之此书简体中文版的来势又如此浩大，一切似乎已经将这本新作纳入了畅销书的范畴。也难怪，畅销书作者这顶帽子多年来扣在村上君头上，让他又是欢喜又是愁。畅销固然好，版税高人气旺，还有哪位日本籍作家比得上他？但纯文学领域不看好他，虽然一直笔耕不辍，近年来日本国内几个重要的文学奖项却都不颁给他，更别提诺贝尔文学奖。说村上没有野心，没有在纯文学的写作道路上下过功夫，那是不可能的。写了那么多年，村上在小说风格、题材上的几次变动和突破都昭示着他对严肃文学的执著。叫好又叫座是他永恒不变的目的，可惜从事实情况来看，要如愿，可能很难。

　　事实上，村上就是以小清新+治愈系出道的，这是当今日本大众文学普遍在走的路子，吉本芭娜娜、青山七惠都曾是这条道上的熟人。这类作品的主人公和受众群都是日本现下的中产阶级，他们追求良好的生活品质，有不错的品位，生活态度和情绪特征的共同点也十分明显，是当今日本社会的主流。村上博得了他们的认同和追捧，实际上就是坐稳了畅销书作者的位子，这对刚起步的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所谓人的存在感就是被刷出来的，不刷不足以感受到自己的重要，作家也是，如果没有这样夯实的基础，我想村上也很难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写下去，开开爵士乐酒吧也能过得不错嘛。所以，村上一直没有丢掉那些能让他的主流读者群获得认同的小说标签，好比意大利面啊，爵士长篇啊，棉质床单啊之类的。这就是符号的作用，它的指向性太强，意义太过典型，它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一些人的眼球，但代价是，这种直接而粗暴的符号群很难在纯文学作品中立足，即便村上费尽了心机让它们始终在他的小说里不经意出现，也不直接退场，但在追逐文学纯度和深度的道路上，这仍然是块不小的绊脚石。

　　其实村上是很冤的，而且现实情况也让他完全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村上风格”一旦丢弃，代价太大，他可能会失去他大部分的读者，作为稳妥而始终秉持循序渐进原则的典型摩羯座，村上不可能选择冒进。但事实上，即便是在他卖得最好的《挪威的森林》里，作者对时代深刻性的认识，在处理大时代(日本上世纪60年代的学潮)背景下的人物命运时的那种谨慎和严密，从中也不难看出村上完全具备深度写作的思维和能力。再说这部新作吧，琢磨两性关系和创作短篇小说一直都是村上的拿手好戏，这次的双剑合璧可谓是天时地利，且村上并没有停留在少年维特式的纯爱模式里，关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各种残酷与绝望，关于爱的各种不可能，村上一探再探，完全是在深渊和悬崖边走着钢丝。文学的纯正度和它的极端性是成正比的，很多读者在看完这本小说集后的第一时间就反映内容实在太过灰暗，让人透不过气来，情绪直接跌落至低谷，这跟小清新完全是两码事！我想村上如果听到，应该会很开心的。因为这正昭示了他作为一个有深度的小说家的功力，那种由外至内的重口味，那种能把读者完全擒住的黑暗力量，这出手的准确度和凶狠劲儿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小清新”和“重口味”，同时出现在一个作家的作品里，不论是以怎样一种形式出现的，总归是件十分有意思的事。作为读者，你完全可以只选择自己喜爱的那部分，但作为作者，能做到平衡中有突破，传承中有创新，总也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