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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寻常最深情——读刘益善《作家在左 编辑在右》(王先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11日09: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先霈

  刘益善是诗人,在人们的心目中,诗人大多是激情四射、出语惊众、文字熠耀照人的,但刘益善的散文风格却很内敛,不喜欢华丽的文藻,矜持地少见外露强烈的情感,新近出版的散文集《作家在左 编辑在右》让这种风格有了更加突出的显现。

  散文风格当然是多种多样的,各种风格都有佳作,只是,被近年颇多的煽情、矫情之作倒了胃口,冲淡、平和的散文读来倍觉亲切、自然和真实。捧读刘益善的这本书,体味古人所形容的: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犹之惠风,苒苒在衣;遇之自天,冷然希音。这部散文集告诉我们,本色之美有着持久悠长的韵味。

  《作家在左 编辑在右》的第一辑是作家剪影,其中写到的一些作家知名度很高,其功业和经历为世人所知晓,性格为文学界、文化界所悉知,要写出新意,是件难事。刘益善的写作策略一是写亲见亲闻,二是集中于一两个细节。比如写昌耀,某年参加新疆诗会时外出参观,误上了专门给领导和大诗人准备的面包车,被接待人员“请”了下来,气得“面色苍白,嘴唇颤抖”。这个细节有很丰富深刻的蕴涵。自古文人雅集,以文会友,总是脱略形迹,照王羲之的描述是,“少长咸集,畅叙幽情,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样的聚会把与会人分成三六九等,越过你的级别坐车,就要被“请下来”,这种做法,是非诗、非文化的,大伤风雅。敏感的诗人更是把这看作对诗神的亵渎。读了刘益善这一描述,我再回忆昌耀的诗句:“如在烧红的铁板感应蹦起的鱼”,有了更多的领会。刘益善本人既是许多次笔会的参加者,也是很多次笔会的主持人,他摄取这一细节,是对世相的细密观察,也体现出他对文坛、学界被官气侵蚀的反感。

  又如写鄢国培,他写小说有毅力也有才气,为人、处事和言谈却少了些活泛,显得有些拘谨。刘益善写他喜爱而且善于养花,把自家阳台变成色彩绚烂、清香飘逸的小花园。他喜欢钓鱼并且对自己钓鱼的技术甚是自信,一面钓鱼一面构思小说,一条大鱼把钓竿拖走,他为追回钓竿扑进水里,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可爱的水上钓徒和文海钓徒,这样一个阳台上的花匠和文学园圃里的花匠,以前则是缺乏具体的感受的。刘益善多年身处作家群中,他记录下作家的一点一滴,是当代文学研究有价值、有趣味的好材料。

  从书名揣想,散文集的第二辑应该是写编辑,大约因为这本集子收在一套丛书里,篇幅有统一的要求,这方面的文章就没有收进来。编辑工作是刘益善人生的主体。他本人是作家,是诗人,对于作品和作者有直觉的判断力;更可贵的是,他首先以编辑为本职,没有沾染文人相轻的陋习,乐于看到同行的创作成绩,乐于以自己的劳作促成文学新星的升起。散文集里写到的徐迟、骆文、邹荻帆、刘富道这些作家,都同时又是优秀编辑,发现和培养了不少优秀作家,而最与刘益善相近的则是蔡明川即苏群。他们的创作能力和实绩不逊于人,却都把编辑视为自己的第一身份,首先在这个领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写老蔡的那一篇,刘益善终于抑制不住地让钦佩、敬重之情从笔底流渗出来。他们从五峰笔会返回武汉,“提包里的一批成品稿子沉甸甸的,那是老蔡日夜辛劳的结晶啊!”老蔡与刘益善的父亲同年出生,“我父亲是农民,他种田收获的是谷子。老蔡他当编辑,当作家,也是种田,他收获的是作品,是人才,还有作者读者对他无尽的怀念。”这是刘益善抒发对长辈编辑真挚情愫的文字,也应该看做是他本人言志述怀的文字。

  集子附录了五位作家写刘益善的文章,他们比刘益善小几岁或十几岁,都愿意唤他老哥。“老哥”,主要不是指年龄上的兄长,更是指文学写作上的先行者。先行者看着刘醒龙说的“在他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作者”,“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小秧子长成参天树”,依然是如徐鲁所说的那么“宽厚和忠朴”。把刘醒龙的《老哥刘益善》拿来与刘益善的《刘醒龙的贺年片》对应阅读,很有兴味。两篇都谈到《秋风醉了》,刘益善说的是:最早向我谈故事时,我就叫他快写,写出来我立即签发了。刘醒龙说的是:小说寄出刘益善就打电话来,非要我删去其中的一些文字,对待文学,老哥有一种洁癖。回想起我当时看这篇小说,觉得是刘醒龙第一篇艺术上圆熟流畅的作品,对他早期旺盛的修辞创新欲有所抑制,注重形式与内容的融洽无间。可见,编辑和作家的互动,对作家的修炼大有裨益。

  写刘富道的那篇标题叫做《无怨无悔刘富道》,说刘富道如果不转业,说不定能佩上少将肩章,如果不当副书记,名气和成果不会比他文讲所的同班同学蒋子龙、王安忆、张抗抗弱。“富道为湖北文学的发展牺牲了自己的创作,这是毫无疑问的”。读到这里,我陷入思索。对于刘益善,也可以设想几个“如果”。我们都知道,人生没有如果。问题在于,不是“如果”而是现实中的刘富道、刘益善,就没有充分实现他们的人生价值吗?我看不是这样。希腊神话中神秘的悲剧人物诗神奥尔弗斯引起后世无穷的咏歌和阐释,我且把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十四行诗《奥尔弗斯》的头尾两节改动一下,来表示对恪尽职守的文学编辑的敬意——只有自己奏琴也引导和帮助别人奏琴,“他才能以感应/传送无穷的赞美”。在编辑和创作交错的境域,“有些声音才能/永久而和畅”。当我们对文学创作的现状有所不满的时候,不禁要怀念50年代到80年代一大批文学编辑,多些蔡明川、刘益善这样的编辑,多些周介人这样的编辑,杰作出现的几率也许会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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