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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彼岸世界的期望(张艳梅 李一鸣 岳雯)

———评姜贻斌的长篇小说《火鲤鱼》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05日14:54 来源:文学报 张艳梅 李一鸣 岳 雯

  乡土叙事的多重视角

  张艳梅

  现代归乡文学有着成熟的自身传统,归乡叙事、归乡模式、归乡情结、归乡话语,在新文学传统中自成一脉。只不过,不同历史时期,离乡缘由不同,看到的世界相异,归乡的道路也各有因果。姜贻斌的长篇小说《火鲤鱼》作为归乡文学的新作,不仅继承了“五四”以来鲁迅等人开创的乡土中国观察视角,而且融会了沈从文自然乌托邦的审美理想。

  “五四”以来,离乡者众。这种生活状态投射在写作中,就成为归乡文学的精神源头。《火鲤鱼》提供了归乡文学的新视野,小说对现代化世俗化进程中乡村世界的凋敝、价值观的变迁有更多正面思考。同时,作者的重心还是放在寻找之上。作为乡村外来者,沿着心灵寻根的漫漫长路,纵向追踪童年玩伴各自的人生轨迹,横向展开社会生活斑斓画面。作者追问的是生活的本质,寻找的是幸福的源头。

  小说以中年还乡为主线,写时隔数十年兄弟几人重返故乡的见闻。沿着童年生活过的湘中乡村所见所感和往事回忆,描写了渔鼓庙几十年的变迁。作者试图通过文化寻根揭示乡村世界的种种跌宕;同时通过心灵寻根的潜在叙事动机,揭开乡村人生的种种密码。小说打破了时空、记忆与现实的区隔,在生与死、爱与恨中饱含同情与悲悯。

  重回渔鼓庙,“我”已是寻找故园的异乡人了,少年玩伴大都风流云散。“我”不仅关注他们的现状,反复追问,而且对当年的旧情遗憾怅惘、深怀忏悔,对车把这样的抛妻弃子之人颇为不满。这里面既有朦胧素朴的爱,也有现实与爱情的冲突。故乡面目全非是外在的荒芜,只要心中有美好的图画,就还可以实现世界重建; 而当主体内心丧失了自我指认的能力和对他人的理解,那么这种隔绝比起一条小路的消失、一条河流的干枯,更难以恢复和重建。在姜贻斌笔下,人心的变动、世事的变迁、乡村的凋零,给这个繁华热闹的时代带来冷峻幽暗的色调。小说没有刻意放大普通人的苦难与悲痛,也没有刻意批判底层社会自发的欲望和暴力,只是诚恳地把历史与现实中乡村社会经历的疼痛和裂变,在充满诗情画意的浪漫之思中慢慢呈现出来。

  小说 《火鲤鱼》 既体现了怀旧的诗学,又以回溯过去重建现在的理性之思,阐明了万物有灵的生命哲学立场。小说中多次提到记忆,对有些模糊的记忆心存不甘和质疑,而有些记忆烙印却又唤起内心的伤感和痛苦。 《火鲤鱼》 的时间跨度、空间跨度都很大,从新中国成立之初一直写到新世纪。小说中反复强调2001年5月2日,这是主人公归乡之日,作者以此给出历史定位,在一个恒定的点上回看历史,强化了真实感和在场感。小说以二十四节气贯穿,隐含着对乡村民间文化传统的体认。那种周而复始的轮回意味多少有些伤感,却又暗暗地强调天道自然。

  新文学传统中,除了对乡村社会以现实眼光批判和关切之外,还有一种牧歌情调。新世纪以来,各种社会问题突显,发展经济带来物质极大丰富,而精神和情感世界愈发贫瘠。如何打破物欲和贫困的双重围困?《火鲤鱼》不是现实生活中的道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药方,作为一种象征物,近乎于沈从文所言之供奉理想人性的希腊小庙,一个朝向彼岸世界的期望和信仰。

  故乡是遥远的现实家园,也是切近的心灵家园。归乡文学的形成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而对归乡的思索则是以文学审美的方式重建故乡,这种文化意义上的重建,近乎于宗教式的信仰。归乡不是对都市的拒绝和破坏,而是自我省思之路的伸展,对故乡的热爱是对世界本源的信赖,对于火鲤鱼的向往将引领我们不断超越自身和时代的局限,寻找真正的幸福所在。

  乡村叙事的美学书写策略

  李一鸣

  如同姜贻斌在文本内对真与假、生与死等惯性思索的执意颠覆,作者同样一反小说惯习的叙事结构,以及事物发展之下惯常的修辞规律,相信文本的意义在于对小说创作体系上的无限探索,从而以此结构出《火鲤鱼》弹性阔达的文本空间,既饱含了时间与存在的深度,亦拓展了叙事的无限性,营造出日常经验所无法抵达的美学旨趣,使文学本身除去文字之外的理性活动,具有了视觉效应。

  比如对节气的安置,对民谣象征的应用。节气作为民族文化中特有的时间与季节的节点,是年轮流转的暗自韵律,民谣更是乡村的脉搏,二者于此处美美相承,成为小说的结构主题与内里的悠远气蕴,更兼具一种文本的形式美,繁复而纯粹,将一个村落在时代更迭中,众生所散溢而出的阵痛、迷惘、荒寂等铭刻人心的东西,传达得浩荡丰富。

  一个普通的南方小村,村中俗常的家长里短,三亲六故,无外乎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在作者笔下,这些无数同样的村落,每天都在发生的芝麻谷子的生活常态,无不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晕,熟悉中凸显着陌生的审美快意,中国乡村中既有的一些元素,于文本中得到深入探索、挖掘,同样的主题,却阐释出更为勇敢的层面,呈现出文学作品中颇为值得深思的精神气象,不仅包容了对乡村生存态势的思考,对时代变迁的审视,也揭示出文本作为文学作品意义承载的本体,所要必备的突破的必要性与重要性。

  罗曼·罗兰在评介自己的小说作品《约翰·克利斯朵夫》时,这样归纳自己对生命的认知,他说他的主人公约翰·克利斯朵夫:“每个生命的方式是自然界一种力的方式,有些人的生命像沉静的湖,有些像白云飘荡的一望无际的天空,有些像丰腴富饶的平原,有些像断断续续的山峰,我觉得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生命像一条河。”而渔鼓庙的邵水河,果然就是一条河,这河边的每个人,都如克里斯朵夫的生命,指引读者从文本层面走向作者的精神深处。

  作者格外注重细节的描述,以写意般的手笔,诗意而生动地描摹着一幅乡村图景。不息不止的邵水河,奇幻瑰美的红鲤鱼,沉默的渔鼓庙,河边的沙洲,日夜流淌的民谣,作者将自我启蒙的心灵经验,诉诸一种神秘的世俗体验,日常的生活图景,因此便具有了超现实主义的美学符号意义。同时,作者将自身对世界的思索,寄予一种具有哲理化的隐喻之内,故而小说中的人物、情感、山水、树木,歌谣,均于平凡的生活中,仿若获得全新的诞生。

  节气的从容流转,仿佛作品气韵的递进,将读者轻易引入一个预设的语境之内。这语境有作者的身心体验,亦有作者巧然虚置的概念,总之这是一处绝对异于普通乡村的视觉场景。作者力求真实叙说生活里一干纷繁的人物,出走成谜的水仙和银仙、瞎掉的三国、溺亡的伞把、含恨葬身异乡的雪妹子、小彩、杀人的哭宝和车把、被杀的娘和村长及老八等等,令人想起智利诗人聂鲁达说过的,“有时候生灵就像玉米,从过去事情的无穷谷仓中脱颖而出”,这些谷粒似的人们,承载着作者关于生死存亡的全部思考和对乡村人物的代言。

  对爱的永恒书写,对希望的刻骨眷恋,对人性的深度考量,从来即是文学作品的恒久指向。作者藉由一个村落于时代中不言而喻的跌宕命运,将几代人于历史变迁中的生命与心灵结构,以文学的形式呈现出来,使一个人的个体经验,陡然具有了宏大叙事的精神内涵,这既是对历史的解构,亦是对文学叙事的一种解构,或者说是一种乡村叙事的书写策略,无疑更是作者有意而为之的美学书写意义上的刻意追求。

  寻找的故事

  岳 雯

  姜贻斌的《火鲤鱼》是从“返乡”开始的。“我们五兄弟”因为父亲住进了疗养院而回到邵阳,决定去小时候生活过的渔鼓庙看看,“去寻找那一行行踉踉跄跄的脚印,看看与我们度过一段岁月的邻居们,还可以让那些熟悉的村子土地河流和山岭,启开我们被漫长岁月遮蔽的模糊记忆”。可以说,“返乡”是“五四”以来中国文学的最为重要叙事模式之一,谓予不信,想想鲁迅先生的《故乡》在后世文学中散发出不绝于耳的余响就是明证。现在,姜贻斌重新踏上了这一条道路,试图描绘出他心目中的“故乡”。

  或许,作者姜贻斌似乎也有着类似的疑问,小说一开头略显滞涩,甚至不那么像小说,反而更像是一篇散文,这大概让人想起了现代女作家萧红的一番话———“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像巴尔扎克或契诃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甚至,《火鲤鱼》的语言也颇有几分萧红的味道,诗性的,有光泽感,带着强烈的个人的印迹。小说是从我们家兄弟三个来到渔鼓庙说起,当然,我们很快就明白,这是一种追忆性的视角,就像小说里说的:“我们其实是站在时间的前面,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些过去的日子。”于是,代表过去日子的那些人们,顽强地从记忆深处探出头来,在文字中再一次复活,宛如新生。

  他们是水仙和银仙。从水仙和银仙开始返乡之旅,是让人颇为意外的。毕竟,作为叙述者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然而,她们却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讲述中,成为一个极富隐喻性的存在。这两个农村妹子,突然消失在1952年的某个深夜,据说是去了新疆,成为一个传奇。她们找到了吗?我们并不知道。然而,小说正是在这样充满了希冀和怅惘的氛围中开始了叙述。

  他们是二哥、小彩和雪妹子。三个人的故事总是让人遗憾。二哥和小彩两情相悦。少男少女,青梅竹马,多少迷人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就算雪妹子一心喜欢二哥,也只是旁逸斜出的插曲。然而,爱情敌不过命运,二哥和小彩终究因为出身的原因被迫分开,各自生活。现在,轮到雪妹子登场了。这个“乖态”的妹子并没有因为她的美貌、她的赤诚而获得更好的命运,相反,她收获的只有伤心和更为悲惨的遭遇。她也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伤害她的男人,或者,在梦里寻找爱情。

  这样的名单还可以开很长很长。他们是苦宝、苦宝娘和队长克山。他们是乐伢子和王老师。他们是车把和王淑芬……对,还有“我”和满妹。也许你会困惑,为什么“我”会对幼年时期的玩伴,曾经定下娃娃亲的满妹如此怀念。“我”甚至在意念中一次又一次想象和满妹的境况,想象和满妹在一起。这种痴迷,简直就与我对水仙银仙的追寻可以相比。只有当你发现,这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一切的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其实他们是寻找一种可能的幸福。我们都相信,这世间是真有幸福这回事的,只要我们够努力,就一定会发现它。可是,命运就是这么诡谲。在寻找幸福的路上,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幸福。就像,伞把死于对火鲤鱼的寻找一样。生活,就是那么黯淡无光,让人毫无希望。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小彩一样,即使生活如石头一样冷硬,生存空间多么狭窄,却依然从石头的缝隙里长出来,“具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生活态度,以及对生活始终保持新鲜而敏感的感受”。

  没错,到现在,《火鲤鱼》已经无可辩驳地说服了我。在“返乡”过程中,现实与回忆,虚构与虚构的虚构交织在一起。在很多时刻,我们陷入了迷惑之中,究竟哪些是事实,哪些是“我”的想象呢?在迷宫一般的叙述中,渔鼓庙的人们踏上了他们的命运之旅。小说的作者姜贻斌说,人世间有多少遗憾,可是,正是这些遗憾,才有了传说中的火鲤鱼,才有了对火鲤鱼的不懈追寻,也才有了《火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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