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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诗人”已不再是目标(许道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05日10:09 来源:解放日报 许道军

  诗歌从来就没有冷过。在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尤其是政治生活中,诗歌地位非其他文体可比。“热”,是中国诗歌存在的常态,区别只在于“温热”或“火热”。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当代诗歌却在多数状况下以非常态的方式“发热”,非常态之“热”,反而成了当代诗歌的“常态”。

  许多人或许已经忘记了五十多年前的大跃进诗歌。那几年的诗歌,何止是发热,简直是高烧。“生产大跃进,文化紧紧跟”,新民歌运动号召“村村有诗人”,“人人会写诗”,全国年度诗歌产量以亿万计。大跃进诗歌创作现象形成的“热潮”,构成了中国乃至世界诗歌史上的奇观。这当然是诗歌在非正常年代的一次非正常发热,但自此以后一次次的诗歌热我们也很难说有多么正常。离这次诗歌热最近的一次是“四五”天安门诗潮,这一次,我们依旧不能说它是诗歌运动,或是诗歌的胜利、诗人的荣耀。接踵而至的是一个又一个诗潮,一个又一个诗歌事件,当代诗歌一次次“发热”。遗憾的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诗歌之热,只是诗歌作为现象、作为事件之热,而几乎每一次诗歌之热后,必引起社会对诗歌进一步的心冷甚至厌烦。它本欲引起人们对于诗歌的注意,效果却总是适得其反,这种三番五次、不长记性的弄巧成拙,借用诗人萧开愚的一个词语来概括,那就是:无聊。

  中国当代诗歌何以从荒诞走向无聊?

  这里面有逻辑可循。反抗,是新时期乃至新世纪诗歌的主题。朦胧诗反抗政治抒情诗,口语诗一并反抗朦胧诗和政治抒情诗,口水诗、梨花体反抗精英意识形态,下半身写作反抗上半身写作,民间写作反抗知识分子写作,自杀反抗注定的命运,伪自杀的无意义反抗自杀的有意义,如此等等。反抗的目的是为了争夺诗性,让诗歌回到诗歌自身。然而,正当诗歌以反价值、反意义、反深度、反崇高的方式对包括朦胧诗在内的“政治抒情诗”的“价值”、“意义”、“深度”、“崇高”等“穷追猛打”时,市场经济抄了诗歌后路,等它们反应过来,“诗”已经跑掉了。跑到哪里去了呢?举目四望,原来它们已经钻进电视里面去了,爬到广告牌上去了,粘到包装纸上去了。不知不觉中,诗性已经大规模地从诗歌中跑掉了。“人,诗意地栖居”,涂在城市高楼的山墙上招摇,海德格尔正在为房地产商吆喝。现在诗歌要反抗的是市场经济,但谈何容易,市场经济成功地征用了既有的诗歌元素和诗性,从外部去充实它内部的空虚。在没有征得诗歌同意的情况下,诗歌的元素铺天盖地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日常生活被充分的“审美化”了。现在,那些操心诗歌命运的人陷入了两难境地,要么不写诗歌,只要写,他就是在为物质主义、消费欲望源源不断地提供精神资助,像一个共谋者一样;如果不写,就是默许。这个时候,诗人只能以极端的方式去写诗,以“非诗”的方式去夺回丢失的诗性,或者去重新建构诗性,证明现存的诗性无效,结果导致诗歌要么剑走偏锋,深不可测;要么废话连篇,口水横飞;或者诗歌论斤卖,自我亵渎;或者伪自杀,“以死相拼”,但所有的效果都无异于哗众取宠,以无聊的方式去反抗无聊。它不仅让正常的诗歌创作处于边缘状态,也让正常的诗歌趣味遭到耻笑。比如,你只能喜欢或模仿里尔克、穆旦、张枣,而不能喜欢或模仿徐志摩、席慕蓉、汪国真。就算是海子,你也只能喜欢或模仿《亚洲铜》《太阳·诗剧》,而不能喜欢或模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果喜欢,那你就是媚俗。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这种不正常成为常态。

  当代诗歌苦于无聊久矣。其苦恼,连诗人自己都决心要“饿死诗人”。

  诗歌又热了。最近一拨的热潮,由纪念海子刷爆微信圈、余秀华红遍整个中国以及雨后春笋般的诗歌微信圈、诗歌翻唱等事件引发,并且仍在持续发酵中。这一次的热潮与过往的热潮相比,它有着不一样的特征,有理由相信,转变或许就在眼前。

  跟过往诗歌之热多与社会对诗歌的不理解与不愿意理解、嘲弄、戏耍、围观不同,纪念海子与阅读余秀华,主要源自对诗人之爱和对诗歌之爱,源自成千上万个体的参与,更难能可贵的是,人们不仅爱,而且将这种爱大声说出来。虽然有媒体依旧试图制造诗歌事件,比如炒作诗人余秀华“脑瘫”、“农民”身份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香艳字眼,也试图以“比余秀华更优秀的诗人有多少”、“余秀华是不是中国的艾丽斯·狄金森”等伪命题挑起批评的对立,制造诗歌“热点”。但媒体真的想多了,这次热爱诗歌的读者没有跟着他们的节奏走,购买或不购买,阅读或不阅读,完全依据自己对诗歌优劣的判断、对诗歌的热爱程度,他们以群体、无言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审美观念、诗歌理想。是的,就算余秀华不是中国最优秀的诗人,就算是脑瘫诗人、农民诗人,那又怎么样?我们读的是诗,我们喜欢。

  “成为诗人”或从诗歌那里谋取利益,已不再是当代诗歌创作的主要目标,写诗或读诗越来越成为一种精神需要。热爱诗歌、写作诗歌、阅读诗歌,在许多人那里,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也看到一些“大老板”对诗人的尊重、对诗歌的虔诚以及对诗歌事业的物质馈赠。热爱诗歌的人,自发地组建各种诗歌组织、阵地,类似于“明天诗歌现场”、“剑兰诗歌群777”这样动辄超过几百人的民间诗歌阵地,可以说是遍地开花,而相互赞赏或PK,不计时间成本,乐在其中,也成为常态。《中国青年报》报道,最近“明天诗歌现场”在微信群中召开,来自海内外的500多名诗人、诗歌爱好者踊跃发言,“像洪水滔滔。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删减之后还有5万多字”。这是何其壮观的场面,只能说:这是对诗歌的真爱。

  中国诗歌从来不存在“大众化”的问题,因为“大众”从来就没有抛弃诗歌,喜欢诗歌甚至敬畏诗歌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但诗歌不会再有“化大众”了,大众已经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和审美追求。写自己的诗,喜欢自己的诗人,读自己喜欢的诗,让批评家说去吧。理性、多元、民主,是诗歌的理想状态,也是诗歌应有的正常状态,或许,中国当代诗歌的“新常态”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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