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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难度的同义词(祝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23日10:19 来源:北京日报 祝勇
    《故宫的风花雪月》      祝勇著      东方出版社出版 《故宫的风花雪月》 祝勇著 东方出版社出版

  有一天,欧阳江河对我说,他喜欢《故宫的风花雪月》,因为它既是文学,又有专业特点。接着,他补充说,很像《香水》。

  在此记下这句话,并不是要借欧阳江河老兄的话表扬自己,而是觉得他很犀利。因为某些专业性的知识是很难与文学相融的,这几乎是要把一份说明书写成诗歌,但我认为写作本身就是难度的同义词。写作不是工作总结或者思想汇报,只要把意思说清楚就可以。

  我至今说不清楚《故宫的风花雪月》究竟是怎样一本书。表面上看,它是一本关于故宫书画藏品的书,这些藏品包括王羲之《兰亭序》、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等,实际上这些艺术珍品不过我透视历史的一个“视窗”,从那一扇扇美轮美奂的窗子望出去,我看到的是各种历史事件中错综复杂的互动关系,看到个人与时代的纠结,以及复杂的人性。因此,我不只把它当作一部艺术之书,更当作一部历史之书、一部人性之书。

  没有一部艺术史会回避这些作品——关于《兰亭序》、《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言说早已穷尽了,你还能说什么?我想起我的导师刘梦溪先生曾经说过,“红学”已经完成了,或者说,它已经终结了。

  每个写作者都面对着自己的难度,但这本书的写作又是一种别样的难度。它的困难在于它瞄准的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也最广为人知的艺术作品,有无数的专家站在那里,等着给我的文字挑毛病。我没有挑选一些生僻的藏品,或者生疏的题材去“独辟蹊径”,而是往人堆儿里扎,去写人们最熟悉的艺术品,说明我任性、放纵、胆儿肥,不管不顾,不预估成败。在我眼里,古代的艺术家们也是一样,他们是人,有幸福和微笑,也经历着平凡、痛苦、失败甚至屈辱,在这一点上我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作品的品格固然高山仰止,但至少人格是平等的,因此,只要以人的思维、情感去面对他们就可以了。这是我写作此书的一个基本态度。

  写作上的任性和放纵并不等于胡来,艺术的基本标准是必须承认和遵守的。关于上述艺术作品的所有研究资料,只要我能找到的,都尽量搜罗来。不只是专业上的慎重,更是出于对学术的尊重。但难度其实是一层屏蔽,我们常常被它遮蔽掉了,冲破它,有时只是挑破一层窗户纸。那些汗牛充栋的材料绝不会捆住我的手脚,因为我知道所有人的观察都有盲区,在那个盲区,我可以放心地驰骋。

  这些艺术史的研究成果固然巨大,但它们几乎全部是把故宫收存的这些艺术品当作研究对象、当作一个历史的“遗址”来进行解析的。在他们眼里,它们都是死物;在我眼里,它们却是活的,它们就像古罗马诗人贺拉斯曾经说过的:“我不会完全死去。”它们的神经和细胞仍有着生命迹象,所以才能与我们的生命进行交流——尽管有些艺术品被完成以后,它的作者就在历史的长河隐身。

  《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就是这样:

  张择端的结局,没有人知道,他的结局被历史弄丢了。自从他把《清明上河图》进献给宋徽宗那一刻,就在命运的急流中隐身了,再也找不到关于他的记载。他就像一颗流星,在历史中昙花一现,继而消逝在无边的夜空。在各种可能性中,有一种可能是,汴京被攻下之前,张择端夹杂在人流中奔向长江以南,他和那些“清明上河”的人们一样,即使把自己的命运想了一千遍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流离失所;也有人说,他像宋徽宗一样,被粗糙的绳子捆绑着,连踢带踹、推推搡搡地押到金国,尘土蒙在他的脸上,被鲜血所污的眼睛几乎遮蔽了他的目光,乌灰的脸色消失在一大片不辨男女的面孔中。无论多么伟大的作品都是由人创造的,但伟大的作品一经产生,创造它的那个人就显得无比渺小、无足轻重了。时代没收了张择端的画笔——所幸,是在他完成《清明上河图》之后。他的命,在那个时代里,如同风中草芥一样一钱不值。

  文学不是无数种专业学科中的一门,文学与其他学科相比,不是平行关系,而是交叉关系,甚至笼罩在其他所有学科之上。因为文学并非只是文之学,而是人之学。其他所有学科都是关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或者一个侧面,而文学则是关注这个世界的全部。人的存在,是世界上最根本的存在。因此,条条大路通文学,从任何一门学科出发,都可以抵达文学。无论是香水学,密码学,还是历史学,艺术学,甚至工程学,医学,从各自的专业领域一拐弯,就可以进入文学,并因文学而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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