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抢滩登陆(李美皆)

　　王昆是“80后”军队作家中的佼佼者，他因海上特战系列小说而引人瞩目。

　　特种兵是男人中的男人，军人中的军人，荣誉——作为军人、作为男人的荣誉是特种兵的生命。《抢滩登陆》(《解放军文艺》2014年第10期)就是一篇关于军人荣誉的短篇小说。小说写因为成绩突出，“我”作为精英被选进军区特战集训队，又因为女朋友的反对，“我”要求离开，等于当了逃兵。“我”离开集训队后到了登陆艇上，患上了五官通感症，在一次抢滩登陆行动中因为通感症而出错，致使行动失败，登陆艇搁浅。“我”又回到集训队，兄弟们再次接纳了“我”。集训队接替“我”位置的张志敏牺牲了，“我”觉得那是因“我”而牺牲，“我”无颜以对张志敏的父母。现在，“我”重新回到了从前“我”的位置上，以行动洗亮了军人的荣誉，洗雪了之前的耻辱。

　　在最后的全军特种兵大比武中，王昆把特种兵水上作战的场面过程写得惊心动魄，丝丝入扣，读者完全被带入，跟着紧张屏息。这是灵魂的爆发，也是荣誉的完成。拿下假想敌指挥所后，疲惫至极的“我”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可以去看望张志敏的父母了。

　　“我”所在的特战集训队取得了创纪录的成绩，载誉归来时，军区举行颁奖仪式，同时也是对特种大队进行检阅。首长检阅时的一句“部队很辛苦”，让掉皮掉肉不掉泪的烈火金刚们集体鼻酸。从集训队成立到凯旋，200多个严酷而光荣的日夜，每一个特战队员都经受了钢筋铁骨的锤炼。“陆地猛虎”、“空中雄鹰”、登上委内瑞拉“猎人学校”荣誉墙的全能猎手……这些，都是中国特种兵的骄傲！“亲爱的读者朋友，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原谅我如此简要地介绍我的特种大队。六年的苦练只有在这自豪的介绍中，我才会觉得光阴没有虚度。”当“我”最后直接以这样的方式推出“我们”的荣誉时，没有一个读者会表示不同意。如果你曾经或正是一名军人尤其是特种兵，会更加感觉到其中的荡气回肠。

　　王昆是当过特种兵的人，他把自己的特战生涯炼成小说，如同一个新兵把自己炼成特种兵。只有在汗水与血水中浸泡过的特种兵，才能接受光荣的检阅，才能顶天立地无愧地说出：“特种兵名气大，荣耀非凡，但是这些成果不是别人给的，是我们用一滴滴汗水、血水凝聚出来的。”

　　《抢滩登陆》不仅写出了军人的荣誉，也写出了军人的责任，“我”离开登陆艇时，艇长说：“兵，要有兵的职责。军人，要有军人的担当。”当“我”以意志与成绩捍卫了军人的尊严与荣誉时，艇长的话才能被证明不是一句空话。“从难从严从实战练兵，再也不能把演习当成演戏了。”——这是军人对国家的责任。

　　附近的渔民姑娘海浮，一如海岛女民兵，勇敢地为军人充当向导，沉稳地把行动导向成功，但她本人却将成为贫穷家庭的牺牲品，最后，“我”选择将她的命运从沉沦中导出——这是军人对所爱女人的责任。

　　王昆的短篇小说《深山军犬》和《裸奔》(《前卫文学》2014年第5期)也是叙说特战往事的。军犬“老王”是一条功勋犬，受到将军般的礼遇和英雄般的尊敬，而“我”是一名军事落后的特种兵，是被淘汰者，因此遭贬来照顾老王。“我”对功勋卓著的军中前辈老王心怀敬意，同时又在战友们的暗示下以为老王对“我”不屑，因而刻意对其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没承想，离开时才发现，“我”的所有书生式的努力，老王都已经看在眼里并表示赞许，老王还是很尊重知识分子的。对于“我”的人格，老王也是颇为认可的。这种默契的感情，在“我”离开之后，更是得到了深化。这篇小说与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战马》有款曲相通之处，确实，有些动物，比人还有人格，还像勇士；而真正有英雄品格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相通相惜。

　　《裸奔》中，特种兵集训队的队长老葛在王昆的人生经历中可能实有其人，但他是以小说的形式拿出这个人物的，经过了加工和修饰。老葛训练毫不手软，如恶魔；但为了让队员心理放松出成绩，他又狂放地带大家去吃烤肉喝酒。老葛说，部队是打仗的，军人需要点血性。一旦有高危课目训练，他就组织喝酒，违纪也喝。对待溜出去撒欢的兵，他的方法也很绝，除了内裤全部脱光，鞋袜也不留，然后徒手越野。老葛的个性，触目惊心。老葛的“恶魔”，得到的是一时的恨与一生的尊重和敬仰。他的宽和严，足以降服手下所有兵们的心，且使他们曾经沧海永志不忘。老葛是一个另类英雄，老葛的人格魅力在中国军人中是罕见的，老葛好像是看着好莱坞大片塑造了自己。王昆让我们记住了这个老葛！就算你不喜欢王昆，你也没法不喜欢老葛。但现实是，王昆说，他所五体投地的现实版“老葛”，却因为过于刚硬，三十好几还是单身。是的，现实生活就这么“恶魔”，就这么有个性，就这么不按牌理出牌，恰如老葛这个人。而这，也恰是生活的可恨又可爱之处，亦如老葛这个人。老葛正是如此，造就了生活的迷人之处。

　　王昆的短篇小说《登陆艇搁浅之夜》(《人民文学》2014年第8期)是一个颠覆成见、观念逆转的故事。登陆艇上的李二五、章大来是自由散漫的痞子兵，小说行进的过程中，读者跟着作者老眼光看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应该遭到鞭挞的两个落后典型。小说最后来了个“落后变先进”的逆转，颠覆了老眼光看人的思维惰性，也颠覆了读者的阅读惯性。小说妙就妙在这个逆转并不通过李二五、章大来的发奋逆袭来实现，而是通过“老眼光”的改变来实现。其实，李二五、章大来虽然看起来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没有正形，却自始至终是爱学习肯钻研努力掌握先进技术的人，正是新军事变革时代所需要的新型军人。透过现象看本质并不总是正确的，因为，有时人看到的是假象，是能够印证自己定见的那一部分。所以，更需要转变的也许不是李二五、章大来“他们”，而是代表群众立场的“我们”。

　　丁玲延安时期的小说《在医院中》写的是，女医生陆萍来到边区医院，发现医院管理不科学、技术落后、医护人员懒惰散漫，而自己所掌握的先进科学的医院管理方式无法推行，自己的正直和责任心也无法施展，很苦恼。这篇小说揭示了初到延安的知识青年与环境的矛盾和冲突，因而受到争议。王蒙的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对于机关的惰性僵化人浮于事程式化多有针砭，因此也受到批判。这两篇小说中，作者都是站在代表新的先进的更有生机的年轻人这边，对旧的落后的宣战。王昆的小说不同，其立场并不在年轻的革新的一边，而是在守旧的僵化的一边，直到最后，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错了。“我们”原来也会错的，总是代表正确的“我们”这一集体，似乎脑门儿上遭遇了一记爆栗子，这种站位的逆转，对于墨守成规的集体无意识，更具有警醒意义。

　　作为富有军队生活根基的“80后”作家，王昆的创作前景值得期待。必须提醒的是，他今后的创作要警惕过分拘泥于生活经历的问题，在文学高于生活这一点上，他还需要做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超越自我，更漂亮地完成文学的抢滩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