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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生》:使乡土的“肉身”更真实(谢有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20日10:22 来源:羊城晚报 谢有顺

  《老生》从二十世纪早期,一直写到现在,写了中国近现代百年史四个时期的四个故事——革命、土改、“文革”、改革开放之后。故事还是发生在陕西南部的山村,前后写了几个时代的变迁,把国族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相结合起来写。四个独立的故事,以一个唱师的角色串在一起,既是散点透视,又有内在联系,这种写法,或许在文学史上并不新鲜,但对于贾平凹而言,却是一种创新,因为他开始在小说中处理真正的历史经验了。从之前只写一个月、一年的事情,到现在写百年史的中国,这不是简单地把时间拉长,而是包含着作者的一种写作旨趣,他大概想暂时从现实中跳脱出来,看远一点,从而为人和村庄的命运变迁找到新的观察视角。

  贾平凹在《老生》中坦诚,“我有使命不敢怠”,为了使乡土的肉身更为真实,《老生》仍然不惜对现实、对日子做着社会学意义的忠实记录——这种写作变化,从《秦腔》就开始了,但很多人并不认同,也不能完全理解。读完《老生》之后,这个问题或许就明朗了:当乡土的现实形态无可挽回地在溃败,文学面对它的方式,真的只能限于审美或悼挽么?文学是否也可以对现实进行记录、勘探、考证、辨析?借由记录和还原,有没有可能触及到更为内在的乡土真实?《秦腔》之后的这十年,贾平凹的写作进入了一个新的旺盛期,同时也创新了乡土文学的写法——《秦腔》仿写了日子的结构,以细节的洪流再现了一种总体性已经消失了的乡村生活;《带灯》貌似新笔记体,介于情节与细节之间,疏密有致,小处清楚,大处浑然,尽显生活中阳刚与阴柔、绝望与希望相交织的双重品质;《老生》则讲述了经验的历史,把物象形态与人事变迁糅合在一起来写,进而呈现一种现实的肉身是从哪里走来的。

  这个探索是有意义的。尤其是写到乡村的现状,当下的中国文学,几乎采取的都是现代化对乡土固有的美和安静的伤害,《老生》中也是如此,现代化一来,经济结构一发生变化,伦理、道德就坍塌,人心就溃散。这就是村庄必然的命运么?村庄就不配享有现代化,现代化所带来的就必然是一场灾难?

  千百年来,乡村一直是中国的根基,它的过去几乎是静态的,生活、生产方式一成不变,伦理结构也古老、稳固,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各种观念纷至沓来,各种变革也轮番在这里实验,但乡土的命运却不仅没有变好,甚至还显得更加晦暗。它的沉实和美正在消失,而自身的惰性和痼疾却正在生长;加上政策的多变、基层的胡来,乡土中国的地基已经松动,一些伟大的乡土品质正在死亡。孟德拉斯曾经这样分析农民、农业的消失,“与其说是由于经济力量的作用,毋宁说是由于把并非为农业而制定的分析方法、立法措施和行政决策运用于农业。”这个看法或许是一种社会学的理性分析,但对文学写作未尝没有参考价值。过去我们在讲述乡土中国时,总是从伦理、审美的角度去写,无非是表达一种令人心疼的美,一个质朴、自然的世界的消失,但乡土中国的困境真的只是审美的溃败或现代化对自然的掠夺么?造成乡村衰亡的原因真的是如此单一么?如果只是把乡村当做审美的对象,或许很容易就会得出这个结论,但如果看到乡村是一个复杂的经济体、生活体,我们就会发现,乡村的变化,不仅是审美意义上的变化,它也是生活方式和价值方式的变化,这个变化是具体的,它需要有实证意义上的细节、场景作为支撑。甚至可以说,要写出这种变化的实质,社会学意义上的调查和审美的悼挽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

  正因为如此,贾平凹的《老生》,包括他之前的《秦腔》、《带灯》,我认为对观察中国乡土现实的变化,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不仅在于他呈现出了中国乡村的世情、世貌,更重要的是,他也回答和思索了孟德拉斯式的疑问——政策和制度的不合身,甚至失误,对于乡土的溃败,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乡土问题的复杂,尤其是现代化侵入以来,单从文化和乡情的角度,已经很难全面解读乡村的变迁;而贾平凹的写作,除了文化和乡情的关怀,他还描写乡村的经济活动,呈现“并非为农业而制定的分析方法、立法措施和行政决策运用于农业”之后的现状,这是一种更为有效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在当下中国的乡土文学作品中,是非常匮乏的品质。它看起来是很不文学的,但它又是文学必须面对的另一种坚硬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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