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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大生活下的拷问——读刘仁前“香河三部曲”(吴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20日09:34 来源:中国作家网 吴  萍

  从《香河》《浮城》到《残月》,前后10年,刘仁前交出了70多万字的三部曲。《香河》有这样一行卷首语:“谨以此书——献给生我养我的故乡, 献给故乡死去的和活着的乡亲们”。至《浮城》和《残月》,“故乡”无论是地理还是心理,都已跨越了小小香河缠绕的村庄,包含后来的“楚县”和“月城”。应 该说,“故乡”是紧随小说几代人的命运变幻而迁徙和变大,幕后的操纵者只能是刘仁前,他在现实的个人轨迹中看到以柳家为首的一群人的跌宕命运。香河边、楚 县里、月城中所发生的都是刘仁前的“故乡事”,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生活之下,大多数沉默,小部分喧哗,只有绝少数敏感如他,对生活本身不惧不怵,一路追 索。

  在三部曲所拧成的不褪色的个人记忆链中,刘仁前试图钻进不断“换装”的外部世界,追问乡土传统伦理的塌陷,探索两性关系的正解,直面物质对人心的异化问题等等。

  自《香河》起至《残月》,从一爿豆腐坊里的刘安然到末了远上南方寻侣的柳永,三部曲的时间线上站着几代人。他们在香河边彼此相爱又侵害,在仕途 上角逐,在宦海中沉浮,同时又在欲海情波中推搡泅渡、寻死觅活。刘仁前看到他们身上既卑微又明亮的光,叫人记住了来娣子、陆小英和秦晓月这样的女人,香 元、柳成荫和柳永这样的男人。

  倘若把三部曲归为情爱小说,反对声应该不多,刘仁前有擅长写“情爱”的深情妙笔。柳春雨与琴丫头、柳成荫与陆小英、柳永与田月月,甚或偷腥“惯 犯”香元与那些婆娘之间,都是“情爱”之一种。很多小说家的“情爱”凸立文本之上,看得见男人和女人,看不见他们的“幕后”,人物所属的场所和社会都被小 说家刻意虚化了。而在三部曲中的任一部,每个人物都受制于社会和时代,美梦被唤醒,仕途被叫停,财路被阻截,仿佛都肇因于幕后的“时代”这个刽子手。

  在社会或时代的大视野下写小人物,刘仁前显然是在表达自己。《香河》写了一群人的故事,美好也残缺。最令我难忘的是香元,这个村支书的魅力正是 其手中的“权杖”。在小小的香河,他成了一个“王”。1979年的“春天的故事”飘到《浮城》里的楚县,已有家室的柳成荫重逢初恋陆小英,引出断肠故事, 终以陆小英的溺亡和柳成荫的情场、官场双失意而告终。从《香河》到《浮城》,人物更新,场所也随之更新,“文革”后期尚存牧歌气息的农村变成了改革和转型 中的县城。刘仁前在此中着力勾勒了官场形态:县委书记柳成荫怎么在老家建设中“高举寻吾契”,怎么跟上下官员和商人们打交道,怎么与往昔的爱人发展“婚外 情”等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江淮农村的轰隆巨变促进了楚县的现代化进程,也催生出一个乡镇的基层政治标本。柳成荫的爱与柳春雨的爱不同,陆小英的爱与琴丫 头的爱不同,各自“爱得不自由”,却都有不同的时代烙印。至《残月》,柳家第四代柳永的情感纠葛及社会里摸爬滚打的历程都被笼罩在时代浪潮下。同样,刘仁 前的最大问题依然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时代”,社会发展到今天,我们何以安顿好自己的灵与肉?柳永个人的焦虑已经成为我们群体性的焦虑。

  有人说《香河》是“一卷烂漫而感伤的风俗画”,《浮城》是“极具地域风情的浮世绘”,“风俗画”和“浮世绘”都因刘仁前的目光是朝向社会和时 代,紧紧附着社会变奏的脉搏,为几代人寻找心灵和精神的病灶。鲜明的时代性让三部曲显得宏大丰厚,这得益于刘仁前富足的生命经验,更关乎敏感的心眼和悲悯 的大情怀。

  “在我们这样的国度,关于两性关系的正解不多”,刘仁前曾就两性关系有“戏言”。《香河》《浮城》和《残月》,明晃晃的情爱故事俯首皆拾,时而 粗粝,时而温柔。三奶奶与王先生,柳春雨与琴丫头、杨雪花,香元与来娣子和香玉,柳成荫与陆小英,柳永与田月月、秦晓月和吴梦月,小说呈现出很多不同样式 的两性关系。他们之间有纯美之爱,有暧昧之爱,有欲望之爱,还有凝聚着亲情的夫妻关系。比如,《香河》中的三奶奶幼时做童养媳,少女时与别人相爱诞子,终 于完成嫁娶后却意外地丧子丧夫。这一旧时代女性天真烂漫,有如沈从文笔下的萧萧,然而又胜出萧萧一份坚韧和知足。来娣子身上透着入骨的真挚,她知道香元的 “嫔妃”太多,却只在意自己的一腔真情。她爱这个男人,才会动情地坦白最大的美梦就是跟香元一觉睡到天亮。柳春雨的年代,女人们还得遵循三从四德,拼命追 求真爱是遭人鄙弃的。但在《香河》中,琴丫头、水妹和杨雪花的身上无一例外地亮出果敢甚或偏执,敢爱敢恨到悲剧落幕,让看者为之唏嘘。

  《香河》中的男女多数别着“文盲”的标签,这让他们无法对两性关系做出深刻的个人反思。他们卑微地活在乡村一隅,却自有动人处。等到下一代的柳 成荫和陆小英,拆下“文盲”的他们俨然对爱情和欲望掌有“话语权”,却依然如自己的父母一样“不美满”。小说没有交代“苏华”替代“陆小英”的原因,只让 柳陆二人在中年上演“婚外情”。同事关系、上下级关系、老情人关系,柳陆的“两性关系”被刘仁前置于如此复杂的关系中追索,也还是逃不过悲剧结局。

  在改革春潮涌动的当下,田月月天真烂漫,吴梦月风情入世,秦晓月知性优雅,柳永与她们错综的亲密关系,隐射着什么?与《香河》中的女人们不一 样,被文明驯化过的3位女性都有反思的头脑,都能看到如影随形的“残月”。处在圆心中央的柳永,受金钱和身体本能的双重诱惑,一路迷失在追爱的旅途中。在 追求爱情这方面,他比自己的父亲、爷爷更少主动性,几乎是“被失败”。其实,柳永的失败即是你我的失败,受制于膨胀年代,更有机会遇到“空心”的爱,而无 缘得到来娣子与香元之间的那种真情实意。小说中秦晓月辞职和柳永南上,算是开放性的结尾,是刘仁前留给你我的思考。

  撇开文本的内部发生,从《香河》到《浮城》,再到《残月》,不难看出刘仁前的小说笔法亦有大变化。《香河》的魅力在于描述了风俗美与人性美,刘 仁前注意到香河自身的古典情境和农耕时代属性,所以故事讲得舒缓悠远,俚语、农事、婚俗以及一些旧的生活方式夹杂于其中别添诗意。最令人惊异的是,《香 河》中出没的几十号人,一个个都醒目地镶在读者的记忆版图中。寂寞者、愚笨者、忠厚者和精明者,凑成一幅热腾腾的香河图。此外,明显的汪曾祺风格,流淌在 《香河》里的氤氲水汽、真纯至美,或是水乡姑娘们特有的爽利和敞亮身上。“写小说就是写语言”,《香河》也很遵循这一原则。

  到了《浮城》,刘仁前不再让人物们多说土话或使方言,“香河”中的群像减成数得过来的官场中人。叙事节奏一改《香河》的舒缓为紧凑,“双线”布 置故事结构:社会格局大动下官场的风云际会是其一,柳春雨和陆小英的重逢是其二。楚县大过香河,不同于香河人共用一个“朋友圈”,刘仁前需要预设出很小的 关系圈,周密其间,串通情节。

  《残月》不同于《香河》的“潺潺意”,又比《浮城》加快节奏,以“残月”这一意象先行,昭示年轻人内心生命的“残缺”。被攘入月城烟火红尘中的 柳永和“月月们”,他们的际遇与当下人有着更大的交集。“残月”这一古典意象屡次出现在小说中,最终,咖啡馆里秦晓月暗吟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将这种“残 缺”意味发挥到极致。以“残月”为核心意象,发掘物欲世界下的人心,刘仁前也就剔出了现代人的问题内核以及我们共同的症结所在:当我们抢到足够的银子时, 为何还会倍感虚脱?冰凉的“残月”为何总像一把对准心口的枪?

  “为故乡和故乡人立传”是刘仁前交出三部曲的赤忱初心,私以为,宏宏几十万字其实是刘仁前给自己的交代,有着马力强劲的内心驱动力。对准个人的 洞口使劲掘挖是能挖到全人类的,刘仁前正是对准自己,带着读者循着个人经验史,带我们一起“看见”,看见温软的香河、时代的诡谲和人心的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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