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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梨花”的婉曲隐喻(遆存磊)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13日11:41 来源:文学报 遆存磊

  马尔克斯在晚年写出 《苦妓回忆录》,算是有些让人意外,当然,也不能说太惊讶,毕竟,有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川端康成的《睡美人》在前,众生的心理警戒线早已提高了许多。“活到九十岁这年,我想找个年少的处女,送自己一个充满疯狂爱欲的夜晚。”这样的起首,显然离川端康成近些,离纳博科夫远些,更何况卷首语还引用了《睡美人》中的一句话:“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不过,东方式的柔腻、隐曲与幽暗,在马尔克斯这里是不太寻得到的,那种拉美式的坦白、生辣与直截了当,倒是处处可见。

  对《苦妓回忆录》的解读,多离不开爱情、情欲等元素,这些摆在面上,自然是没有错的,不过我更倾向于将之看做一种整体的隐喻,情欲云云,聊作遮眼而已。在此意义上,垂暮之年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心中或更为潜念着的是普鲁斯特 《追忆逝水年华》(或还有拉伯雷《巨人传》的放诞,与卢梭《忏悔录》的收束)。

  因隐喻或曰象征的意图,马尔克斯描绘书中的灵魂人物———少女形象,几为“虚”写,尽在虚无缥缈间,不落言筌。外貌可稍许刻画,声口却极少,话语寥寥,淡得不能再淡了:

  “她的声音有种平庸的味道,仿佛发出它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携带于体内的另一个人。所有的疑影都在那一刻从我的灵魂中消失了:我还是更喜欢睡着的她。”

  我们可以感知,“我”渴念的,似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少女胴体,毋宁是存在于老人心中之“物”的替代载体。“物”为何?可以是昔时岁月眷恋的任何一件什物,某人,某事,甚或是,一段时光。老人历经沧桑,回旋在脑海中的万般光影如此之繁复,如此之幽曲,莫衷一是,以至难以定型及捕捉,须寻一象征物可以文字表之。而于此,中西之思路竟有异曲同工之处,中国古代有借“美人香草”言志的悠久传统,川端之《睡美人》 未尝没有受汉文化影响的因素,而但丁《神曲》以贝阿特丽切为游历天堂之向导,歌德《浮士德》中的玛甘泪“以神圣、纯洁的活动,发展成为天神的化身”,纳博科夫写《洛丽塔》暗含欧陆文化受新大陆文明侵蚀的隐忧。那,马尔克斯的创作,未必能够自外于各种文化的影响,尽管他必然要加入自己的东西。

  因之,我们看到,书中的“我”,心理活跃非常,现实生活中拖着耄耋之躯,东跑西走,串街走巷,在住家与青楼之间打旋儿,几乎超出一位九十老者的体力极限,而对少女的痴迷爱恋,更是颇显老登徒子的风姿。这是符合主客体的定位取向的,主体的愈老弥坚,赖于客体的物化、静态化,一动一静,方可体现出隐喻的意图。

  而对于客体的象征、隐喻,其实我更倾向于时间这一种阐释的可能。试看这样的若干描写:

  “她的呼吸太过微弱,我甚至摸了摸她的脉搏来确认她还活着。血液带着歌曲的舒畅在她的脉搏中流淌,分路而行,直至她身体最隐秘的域界,被爱净化之后又回到了心脏。”

  这固然在刻画一位少女,极精微,不错。但我读来总是感觉虚无,并非一实体,若说是暮年老人对时光的感知,反而更合我的臆想些。时间之微弱,弱到极致,却又息息不绝,任谁都无法中断,亦无法逃过其播弄,狎弄固可,但最终却无法无视之。而“我”对少女初始的态度,何尝不是狎弄?“活到九十岁这年,我想找个年少的处女,送自己一个充满疯狂爱欲的夜晚。”客体最初全然处于守势,柔弱无依,“我”居于主动,有为所欲为的派头;但事情的发展,客体以不变应万变,强势的“我”慢慢乱了阵脚,心态不定,事实上已然处于弱的一面。所谓以柔克刚,不谬矣。此种特性,多么符合“时间”这一维度,而加西亚·马尔克斯七十六岁写作此书,千头万绪待择取,中有一线却须臾不可忘,自然即悄然流逝的时间是也。

  《苦妓回忆录》,大师晚年所作,题材骇俗,可解读的面向绝非一维可囿,这给了我们接受的某种难读,却也提供文学阐释的多元乐趣。

  (《苦妓回忆录》[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著,轩乐/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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