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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岩之问:我是谁(李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03日09:47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 冰
柯岩在创作生涯六十周年座谈会上发言柯岩在创作生涯六十周年座谈会上发言

  在我的青春记忆中,第一次听到诗歌朗诵《周总理,你在哪里》,是20世纪70年代,在大庆油田的一个礼堂。那时正看一部纪念周恩来总理的电影, 影片中,一个低沉凝重的男中音,声声呼唤着周总理,诗句情感炽烈,催人泪下。电影散场后,我们几个未入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很费了一些力气,找到了这首诗以及 为诗歌谱写的歌曲。于是,在油井星罗棋布的荒原上,我们开始背诗、学歌。也就是在那时,我知道了诗作者的名字:柯岩。说来有趣,因为从名字难辨男女,孤陋 寡闻的我们还产生过“柯岩是男是女”的争论。有朋友说:“写出这样荡气回肠的诗句,柯岩肯定是男诗人。”

  几年后,一部电视剧《寻找回来的世界》,让我再次看到了“原著柯岩”几个字。那时我已调到团中央,从事青少年教育工作。我看这部电视剧,如同读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是娱乐消遣的心态,而是当作教科书来看。如何挽救失足青少年是青少年教育的重要课题,《寻找回来的世界》为我们描绘了失足青少年 的内心世界,以及挽救他们的路径。

  真正与柯岩面对面坐在一起,是在2009年,我去拜访柯岩,与她有了一次长谈。那时柯岩已八十高龄,但看上去不像——容颜不像,精气神不像,声 音语速也不像。我有一大堆问题要请教,她有一大堆故事讲给我听。从《周总理,你在哪里》到《寻找回来的世界》,从《CA俱乐部》到《与史同在》,从去大学 讲座到加入抗癌乐园,讲者娓娓道来,闻者静静恭听。交谈一点儿也不沉闷,除了讲述很多生动事例,她还兴致勃勃地背诵《诗人毛泽东》,那铿锵的诗句从她口中 吐出,没有一点诵读的感觉,那么自然,那么真实,恰似这话语本来便存于她心底。长谈结束,她说要送我书,我便随她到另一个房间。房中有一张现在已少见的铁 架床,一张老旧的写字台,其余都是书。有的书堆在桌上,有的书摆在床头,床边的地面上也摞着一排排与床齐高的书,真是“夜卧书丛伴清灯”。在这里,简朴的 物质生活与丰富的精神生活形成了鲜明反差。

  2009年8月末,中国作协为柯岩举办了创作生涯60周年座谈会。来参加的各界名家之踊跃是少有的,刘云山同志发来贺信,铁凝致辞,发言者中有 作家、艺术家、评论家、朗诵家、工读学校的代表、癌症病人代表、读者代表和外国友人。会议从上午9点多一直开到中午12点,还有四五个人未轮到发言。最 后,柯岩发表了答谢词,题为《我是谁》。这是我至今难忘的、诚挚而又发人深省的柯岩之问。

  “我是谁”,是个古老的哲学和宗教问题。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法国哲学家帕斯卡都讨论过这个问题。而柯岩不是进行纯理论探讨,而是联系成长 经历自我叩问,是对人生感悟的深刻总结——搞清楚“我是谁”,就要“人贵有自知之明”,正确处理好个人与党、与人民、与时代、与生活等的关系。

  柯岩对“我是谁”的参悟用了一生的经历,对“我是谁”的回答用了一生的实践:

  她清醒地牢记党和人民的培养教育。她说,自己是个从旧社会过来的小知识分子,如果不是投身革命,可能不是葬身于饥寒,就是沉沦于黑暗。是革命队 伍的关爱,是老同志和领导的心血,使她成为人民作家,对此,她常怀感恩之心。她把自己比作森林里的一棵小树,比作海洋里的一粒水滴,要尽职尽能地奉献一 切。

  她认真地践行“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从社会生活中汲取营养。她年轻时每年有8到10个月的时间深入生活,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她写《寻找 回来的世界》,去工读学校一住就是一年半,第二次去又是半年。在工读学校,她不是作壁上观,而是亲身参与,实实在在地承担教学工作,身兼校长室秘书、大队 辅导员、团支部书记数职。她不张扬,不炫耀,一直对自己作家的身份进行保密。在工读学生眼中,她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一个用爱心浇灌迟开花朵的母亲。在深入 生活的过程中,她不断地从工农商学兵的模范人物那里获得创作的素材和灵感,锤炼自己的情操和人格。她自觉坚守社会责任,与时代同进步,与人民共忧乐,严肃 地对待自己作品的社会效果,为社会提供正能量,绝不胡编乱造,轻薄为文。

  柯岩的回答又绝不止这些。

  其实,“我是谁”是一个人的根性和原点,柯岩之问具有普遍意义,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经常自省。试想,如果不忘记“我是谁”,权力就不会异化,有些 人就不会忘记自己的公仆身份,不会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甚至贪腐堕落;如果不忘记“我是谁”,政绩就不会异化,不会出现宁可破坏环境,宁可损害党群关系, 宁可违背长远利益,也要追求为自己“脸上贴金”的短期效应;如果不忘记“我是谁”,名望就不会异化,不会把荣誉、头衔、一技之长当作资本,视自己为精神贵 族,虚荣心膨胀,忘乎所以地向党和人民讨价还价;如果不忘记“我是谁”,也许利益就不会异化,不会被铜臭污染灵魂,唯利是图,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 一些令人痛心的事例证明,之所以遭到异己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的奴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忘记了“我是谁”,迷失了自我,丢掉了根本,背离了宗旨,这 些人何尝不需要寻找回来的世界!柯岩在回顾60年创作生涯时说:“如果问这长长的60多年中,我的长进究竟在哪里?我认为,那就是我终于弄清楚了我是 谁。”这话虽有自谦的成分,但也说明牢记“我是谁”,有自知之明,确也不易。

  柯岩体弱多病,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还摘掉了一个肾。2011年6月,柯岩再次病重入院,我去医院探望,她精神状态很好,不改乐观豁达。然而乐观 归乐观,病情却在恶化,她后来两次入重症监护室,多次报病危。我去她所在的协和医院探望了十来次,每次贺部长(因贺敬之是中宣部老领导,我曾在中宣部供 职,所以一直这样称呼)都在。这对共同生活了近60年的老夫老妻,让我见识了什么是夫妻战友,什么是相濡以沫,正如启功先生诗句所言:“白头老夫妻,相爱 如年少。”

  7月14日是柯岩的生日,那一天,我代表中国作协到病房给柯岩祝寿。柯岩穿着病号服卧在床上,我们围在床边。奉上生日蛋糕之后,女儿小风带领大 家一起为她唱起“祝你生日快乐”。这时,柯岩嘴角挂着微笑,眼中泛起泪花,渐渐地,泪珠滚落下来,我轻轻为她拭去。柯岩说:“照张相吧。”坐在床头边的贺 部长把身子靠过来,也说:“来给我们一起照个相。”这是柯岩的最后一个生日,不知是不是贺部长与柯岩的最后一次合影。

  大约是那年年末的时候,我正去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活动,突然听到柯岩去世的噩耗,于是径直赶到协和医院。小风说:“妈妈的遗体已送太平间,去看 看爸爸吧。”贺部长孤零零地坐在会客室里,见我推门进来,要起身,我急忙过去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肩头,说:“贺部长,您节哀保重。”我第一次看 到贺部长流泪,眼圈红红的,眼中噙着泪水。我心里很难过,又找不到安慰的话,在贺部长面前,一切流俗的安慰都显得多余。过了一会儿,贺部长深情地说:“柯 岩这一辈子不容易啊。她是个好党员,一生忠诚于党的事业。”

  次日傍晚,我带着两瓶茅台酒去贺部长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贺部长平时喜欢小酌,不知此时杜康能否解忧,能否起到一点儿改善气氛的作用。 家中,小风、小雷都在,贺部长呆坐在沙发上。屋里静静的,冷冷的。我刚说两句话,贺部长的眼圈又红了。我怕再触碰那阴阳两隔的痛楚和伤感,立刻收起话头告 辞。那天的晚饭,我真希望小风、小雷举杯劝爸爸节哀,祝爸爸长寿!

  (转载自 2015年3月27日《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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