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阳的文本帝国(马小盐)

　　在中国众多小说艺术家中，黄孝阳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多语症”患者，他更在乎如何在汉语的伊甸园里探索小说的种种可能性与开放性。当大多数人纷纷撤离之时，黄孝阳却选择逆向而行，成为中国先锋小说领域罕见的守护者与探索者。

　　黄孝阳的小说既不是传统的线性叙事，亦不是简单模拟西方后现代小说，而是一种将中西文化元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小说。我们在阅读黄孝阳小说的时候，常常看到那个无处不在的“我”、那个无处不在的文本上帝——作者：“我”是如何开头、如何书写、如何构筑这篇小说的。从开头到结尾，作者皆在暗示读者，小说是由虚构的语言经纬编织而成。最近，黄孝阳的最新短篇小说集《是谁杀死了我》，就是这一写作方式的实践，也是近年来汉语先锋小说的一大收获。

　　近10年的文本耕耘与练习，使黄孝阳具备了高屋建瓴、构建全景式书写的实力。但黄孝阳的雄心显然不仅仅在与普通的小说家进行较量，他的竞技目标是世界级的大师们：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帕维奇等。《旅人书》便可看做黄孝阳向卡尔维诺的致敬之作，《是谁杀死了我》则是致敬之后，试图摆脱并超越精神导师的竞技之作。

　　《是谁杀死了我》和黄孝阳以前的小说相比较，语言一贯的恣肆汪洋，结构却有了许多新的突破。小说在三个层面上冲破了极限——语言的极限：滔滔不绝的诗意语言；结构的极限：由一个点辐射而出，生成一个多元开放的叙事之环或者叙事之面；思想的极限：量子力学、婚姻理论、后现代哲学等等互不相干、彼此相异的思想假借文本人物脱口而出。在剧烈的三重极限运动之下，隐藏着作者本人婚姻的迷思、现实的再现、死亡的冲动以及对隐喻之父的怀疑与摇摆。

　　《开始》与《阿达》是这部小说集中最精致的两个短篇。这两个短篇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它们干净而凝练、现实而魔幻、诗意而多元，宛若两个风格各异的文本水晶球，在一只清晰可见的小说魔术师的手中，瑰丽迷人，变幻莫测。阅读这两个短篇，有眼光的读者便会发觉，黄孝阳已经成为了黄孝阳，而非卡尔维诺的门徒。

　　在文学史上有两类作家。一类以天赋才华惊艳世人；另一类与时间一起成长，他们对知识有着饕餮兽一样的贪婪胃口，搜索、捕获、积累一切的知识，使自己的大脑成为一座惊人的博物馆，并将其中累积的经验巧妙融化进他们的小说文本之中，开拓着小说的疆域，形成他们自己独有的风格。前者是天赋型作家，后者则是智慧型作家。黄孝阳显然属于后一类型，他是一只知识饕餮兽。我期待这只饕餮兽的小说探索，期待他文本的疆域越来越宽广，写作技艺越来越精湛，最终能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文本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