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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为了告别的聚会》:现代人的自由幻象(远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11日09: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远 人

  在昆德拉的小说中,我偏爱《为了告别的聚会》。小说开篇,茹泽娜给情人克利马打电话,告之她已怀孕,已有妻室的克利马在惊慌失措中答应前来商量对策。风流韵事总容易吸引眼球,但昆德拉在小说中想谈论的是自由是否存在的问题。

  昆德拉对哲学一点也不外行,但对于人的自由问题却鲜有触及,可这并不意味他小说中的人物不会触及到自由。对他笔下的人物来说,自由存在与否,是还原失去的目的和生活价值的关键。

  在我看来,昆德拉借助《为了告别的聚会》,涉及到三个层次的自由。

  克利马是名闻全国的小号手,成功的男人总容易步入婚姻之外的领域,小说最表面的自由就是克利马的越界是否自由。他和茹泽娜度过的一夜只是在演出 中见缝插针,对他来说,这样的夜晚当然不止一次。对昆德拉来说,他小说中的男人几乎可以重叠。在克利马身上,很容易看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托马斯的 影子。托马斯炮制的“三三原则”使得他比克利马在女人世界中更游刃有余,尽管两人面对妻子没完没了的欺骗、哄劝、安慰、表白几乎如出一辙。不论哪种方式, 昆德拉笔下这些人都极为无力地进入理性的二律背反。

  在这个二律背反中,自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陷入恐惧深渊。在舞台上潇洒自如的克利马被刚刚碰到便反弹回来的界线毫不留情地击垮。读者很容易被 吸引,但却很难给予他同情。因为在克利马的焦虑中,昆德拉以最迅捷的方式暴露出现代人在自由随意扔下结果后的病态软弱。克利马在向自我的“本能自由”发起 冲锋之后,进入的却是一个被理性控制的牢狱,这是一场最大的噩梦。

  于是,克利马不得不堕入对妻子的欺骗,立刻赶到疗养镇。依附这条线索,昆德拉将笔尖伸入第二种自由:现代人是否还有爱的自由。

  当克利马希望茹泽娜去打胎之时,弗朗特出现了。茹泽娜和弗朗特的上床态度,恰好对应着克利马和茹泽娜上床之后的态度。这个细节表明,茹泽娜也希 望有身体的自由。三人之间的交叉关系,是昆德拉以小说平行生活的非凡体现,在昆德拉眼里,他们的彼此纠结很难说是来源于爱。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茹泽娜死去 前夜,给予她一生最美好夜晚的男人却是美国人巴特里弗。巴特里弗爱茹泽娜吗?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斯克雷托医生,“我认识许多女人,我了解她们的爱。”在令人 眼花缭乱的场景转换中,昆德拉所描述的现代情感几乎都像浮在啤酒杯上的泡沫——没有沉到杯底的力量,却在杯子上无意识地紧密牵连。

  翻遍昆德拉的叙事小说,除了《玩笑》中的露西,又有哪个女性具有真正的爱呢?当然,男人也没有。不具有爱并不是不需要爱。昆德拉发现,每个人需 要爱时,身体的自由却驱赶了爱的自由。爱变成了现代疑问,可以无穷假设,但就是没有一个答案。因此昆德拉的笔下人物,彼此虽然发生一连串关系,却没有激动 人心的力量。当爱在人的精神世界中缺席,人就失去了通往值得追寻的道路途径。克利马们无法知道失去的究竟是些什么,似乎只有在身体的放纵之后,他们才能紧 紧抓住被奴役的意识,恢复对自我的种种确认。

  这样的代价是否太高?昆德拉用第三种自由回答,不算太高。

  克利马为劝说茹泽娜打胎来到疗养镇,只是小说的引子。小说的真正主角也许并不是克利马,而是即将出国的雅库布。在他,昆德拉要考察一切自由之上的最大自由——人的命运是否自由。

  作为曾经的政治犯,随身携带毒药,让雅库布感到能随时充当自己死亡的主宰。15年之后,有所外国大学邀请他教书,当局批准他出国。雅库布感到不 需要毒药了,想将毒药还给医生。他想交还的仅仅是毒药吗?还是想趁机将过去割断?难道出国后,就不需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吗?对雅库布而言,出国就意味自由 来临。在这之前,雅库布一直因身藏毒药而具有某种内心优越感。然而,当他将这个秘密告诉被监护人奥尔加时,奥尔加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滑稽。或许,正是 奥尔加的随意,让雅库布品味到象征他人生高峰的毒药不过是一出被遗忘的戏剧。他不能依靠毒药进入历史。雅库布感到自己挣不脱命运的枷锁,成为嘲笑和揶揄的 对象。因此,当毒药被茹泽娜无意间拿走,雅库布始终无法要回毒药。对他来说,这个破碎的崇高象征物已不重要,他设想的自由本应站在崇高的顶端,但现在连崇 高本身也倒塌成碎片,更可能根本就没有崇高的自由在现实中存在。

  难道昆德拉如此着迷平庸?

  在《超现实主义宣言》中,安德烈·布勒东一方面严厉责备现代小说充满无可救药的粗俗,一方面相信迄今还能给他鼓舞的自由能够保持住人类早已有之 的狂热激情。对此,昆德拉认为,欧洲小说的发展分为类似足球比赛的两个半时。上半时的小说被逐步成形的美学精神控制,下半时的小说却由于真实性的需要而难 以理解。昆德拉指出,在终场之前,下半时比上半时更重要。因而下半时必然出现上半时无法控制和预测的变化。面对从美学精神向平庸的堕落,昆德拉借萨宾娜之 口表明了反对立场,而他之所以提出反对,是因为他反对的已经成为了现实。他借助小说近乎嘲讽地指出,当存在中的自由成为荒谬的幻象之后,布勒东以为的狂热 激情又如何不会是现代人的镜花水月?

  只是,昆德拉对黯然失色的上半时还充满留恋,我们从他的讥讽之中,仍始终读到掩饰不住的苦涩。这种苦涩,或许就是获取那些自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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