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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书信(张守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02日14:12 来源:中国艺术报 张守仁

  书信是亲友之间交流信息、沟通情况的媒介。它又称书简、书札、尺牍、便函。书信的内容无所不包,或言近况,或抒怀抱,或告秘情,或发议论,或表理想,或述观点。在电话、手机、电脑没有发明之前,人们传递音信、联络感情的主要方式靠信函。杜甫在《春望》中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战争岁月,能收到一封家信,比得到万金还要高兴。万里外的游子,突然接到一封报平安的亲人来信,那是多么幸福啊。

  上世纪五十年代,即使如傅雷这样的大翻译家,家中也没有装上国际电话,只能用一封封长信对远在欧洲的儿子傅聪谆谆教导,事无巨细地教他怎样做人、学艺,如何择偶……因而留下了一本弥足珍贵的《傅雷家书》 。它几乎成为严父教子的一个样本。

  我国古代有些书信,既有文采,又有思想,更含深情,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宝贵财富,如司马迁的《报任安书》 、吴均的《与朱元思书》 、韩愈的《与陈给事书》等。五四以来,新文化巨人胡适先生,一生给亲朋好友写了许多书信。他于1936年写给留美青年学子吴健雄的信,既睿智,又富远见。胡适引导专攻物理学的吴健雄,多读文史哲方面的书,多读其他科学的著作。要博学兼通,使胸襟阔大,见解高明。她遵照导师的指引去做,结果成为中外闻名的大科学家。如今在浩瀚星空有一颗命名为“吴健雄星”的小行星,飞旋于天宇之中,照耀着人间,以表彰这位“东方居里夫人”的卓越贡献。

  现当代作家留下了许多宝贵书简,如鲁迅致许广平、徐志摩致陆小曼、巴金致黛莉等。也不乏用书信体创作的名篇,如冰心的《寄小读者》 、蒋光慈的《少年漂泊者》 、郁达夫的《迟桂花》以及莫言获茅盾文学奖的《蛙》等。外国著名书信体小说则有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卢梭的《新爱洛绮丝》等。我们怎能忘记普希金在长诗《奥涅金》中描写女主人公塔季扬娜托奶娘捎给心上人奥涅金的那封表达爱慕之情的私信。

  书信中情感最浓的是情书。在科技和电讯发达的今天,情书已被短信和电子邮件代替,因而那些表达思念、情意绵绵的长信,已成稀罕之物。但是一封亲笔写的、充满相思的情书,上面留有苦恋者的指纹、手迹、气息、唇印、泪滴甚至还夹带着花瓣、红叶、青丝等心爱之物,其浓郁的情感,岂能由电子短信或手机、电话所能传递?

  我研读过古今中外数以千计的情书。那是一片汹涌着情感波涛的爱海。从中我发现了热恋者的共同心态:他们使用频率最多的词语是“亲爱的” ,最渴望的是见面,最痛苦的是离别,最好的礼物是照片,最难熬的是思念,最耐心的是等待,最盼望的是来信,昵称用得最多的是宝贝、心肝、上帝、女神、乖乖……我看到的最短的情书是法国路易十五皇帝于1769年5月写给巴黎交际花巴立伯爵夫人的信,仅有38个字。最长的情书是哲学家冯友兰妹妹、山东大学文学史教授冯沅君写给情人士轸的信,洋洋洒洒长达五六千言。婚前情书写得最勤的是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给未婚妻玛莎的信,竟有900封之多。写得最理智、最朴素的要数苹果电脑发明者史蒂夫·乔布斯写给妻子劳伦·鲍威尔的遗书。2011年3月,乔布斯深知自己身患胰腺癌沉疴,来日不多,便给爱妻留了一封告别信。信中他回忆了他俩20年前一见钟情,缔结婚姻,从此生儿育女,共创事业,分担艰难,合享欢乐,相亲相爱,携手前行……平实的回忆,蕴含着伉俪情深。最感动我的信是林觉民于广州起义、慷慨赴死之前写给爱妻陈意映的绝笔《与妻书》 。我感到最悲惨的是“文革”中因《燕山夜话》 《三家村札记》而横遭迫害的北京市委文教书记邓拓于1966年5月17日深夜写给妻子丁一岚的诀别信:“一岚:我因为赶写了一封长信给市委,来不及给你们写信。此刻心脏跳得很不规律,肠疾又在纠缠,不多写了……永别了,亲爱的。 ”情感最为浓烈、披肝沥胆者当属马克思侨居伦敦、孤独中写给爱妻燕妮的信:“啊,特利尔最美丽的姑娘,见到照片,仿佛你就出现在我眼前。我跪倒在你跟前,从头到脚吻你。我对你的爱情,胜过世上一切男人……”

  1978年8月我和两个朋友创办了《十月》杂志之后,和作家们有了密切的联系。当时我没有电话、手机,和作家们的往来只能通过信件约稿、谈稿。上世纪80年代初,在我印象中,只有住花园洋房的《蓝屋》作者程乃姗女士家中有电话。多数作家是没有这种经济条件的。当时像张一弓、张弦、李存葆、张贤亮、贾平凹、莫应丰、铁凝、陈建功、陈祖芬、陈世旭、肖亦农等作家,给我寄稿时总附有信件,捎带说些说明或谈谈写作体会。这些名家信件,文采洋溢,很有个性,流畅自然,分外珍贵,可惜因我当时居住条件太差,没有储存空间,大都处理掉了。现在我很后悔,如果保留下来,极有价值,可编一本厚厚的《名作家书信集》 ,让大家阅读。至于我收到的读者来信就更多了。这些来信都是他们在读了我所编的作品之后,处在极其兴奋、异常激动心情下的倾诉、感想和宣泄。1982年初冬,我编发了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 ,引起了全社会的轰动。后来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话剧、歌剧、舞剧、京剧……那期《十月》发行到哪儿,哪儿就有雪片般的来信寄到我案头,积有几麻袋之多。我拆阅读者来信,他们急切地告诉我此文如何震撼人心,感动得他们奔走相告,表示要向书中人物梁三喜、靳开来学习。有的读者说,“ 《花环》是荡涤灵魂的洗涤剂” 。有的来信说,“这部作品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集中体现在英雄人物身上” 。有的赞美梁大娘是“饱经忧患的祖国母亲形象的缩影” 。有位听众从佳木斯给我来信,详细描述当地居民在零下20度的严寒下,围着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呼着雾气,跺着冻脚,聚精会神静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花环》的情景。灯下拆读这些感人肺腑的来信,我深感年轻时选对了编辑这个职业。我找到了自己在生活中的正确位置。

  信件是挚友们联系的纽带。它拉近了心灵与心灵之间的距离。前不久,我接到一封多年前曾耐心辅导过她文学创作的李女士的来信。她回忆了我们在南方共赏湖上落日的情景:“老师你还记得吗,那西下林梢的落日,把湖水染成金黄,湖畔凉亭里那个穿绿纱裙的女孩儿,欢笑着,双手捧着一只美丽的小鸟。黄昏熔铜般降临,笼罩住岸边咱俩坐在长椅上的身影……后来我去了旧金山,一住近20年。最近因为父亲罹患绝症,我急匆匆回国,在医院里看护垂危的爸爸。痛苦纠结、爱莫能助地陪伴爸爸的日子里,每天傍晚站在十层病房的大窗前,又看到了我们共赏过的湖上落日,但心情迥异。我仔细观察着夕阳的光线在水面上渐渐暗淡下去、暗淡下去,犹如父亲的机体衰微下去、衰微下去。这湖上夕阳,使我联想起身后病床上老父亲的人生——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一生献身于建筑事业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勤劳认真,惜时如金,兢兢业业,无暇他顾,但爸爸临终时仍嫌不够,后悔做得太少太少。我认定,我亲爱的爸爸就是那轮湖上的夕阳,以他精力充沛的青年、中年以及耄耋之年的最后光辉,奉献给养育他的土地之后,缓缓衰落、沉没……张老师,生命短暂,健康不再,想到每个人必如夕阳般离开,失去存在,我心感慨……”

  这封信是篇饱含深情且富有文学色彩的美文。如果不是通信而是用手机或微信视频跟我交谈,能有这样的韵致和况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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