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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历史深处的乡愁(潘启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26日11:10 来源:海南日报 潘启雯
年轻时的蒋晓云年轻时的蒋晓云

  事实上,在写《桃花井》(新星出版社2014年10月第1版)之前,其实蒋晓云并非无名之辈。早在20世纪70年代,蒋晓云就与朱天文、朱天心、吴念真等一起初登台湾文坛,她的处女作《随缘》获得作家朱西宁(朱天文、朱天心之父)的盛赞和极力推荐,并将她的作品定义为“张爱玲、潘人木之后‘无人可及’的言情小说家”。那时蒋晓云刚刚二十出头,其后以短篇《掉伞天》、《乐山行》,中篇《姻缘路》,连续三次获得台湾“联合报文学奖”。

  可惜,蒋晓云的志向并不在写作,她后来留学美国,结婚生子,从事高科技行业,做跨国公司高管。于是,她30年不写,没有新作品问世。此次以涉及两岸议题的《桃花井》复出文坛,正如蒋晓云自己在代序《都是因为王伟忠》里写的那样:“在台湾没有眷村庇护的外省人,是小众也是乌合之众,和眷村的鸡犬相闻不同,我们这种人家里出了事也是不会有隔壁张妈妈李妈妈来关切或帮忙的,只会连夜搬家,消失在人海里……他们也有自己的故事,可是他们没有王伟忠代言,没有电视剧和舞台剧,也没有纪念馆。”幸运的是,等了30年,蒋晓云终于决定自己来写那些“叔叔”、“阿姨”们的故事。

  错综复杂的纠葛

  与情感冲突

  《桃花井》的6个章节——“去乡”、“回家”、“桃花井”、“探亲”、“兄弟”、“归去来兮”,篇篇独立而又互相关联。蒋晓云所想展现的是,历史矛盾在随着经济秩序逐渐和解,两岸文化脉络开始交合中出现的新方向。那个时代已经不可避免地逝去了。

  故事的主角是1949年前在湖南某个县城做过县长的李谨洲,但他的故事由老乡杨敬远带出。这两位老乡,在湖南时,都有着显赫的地位,一个是老县长,另一个是富绅。去台湾之后,因为各种原因,都被冤枉成了“匪谍”,关进绿岛。待到沉冤得雪,他们的人生已经迟暮。杨敬远投靠了没有亲缘关系的养子,可以返乡大陆时,却死在了回乡探亲的路上。李谨洲运气好,回到了老家,并在那里续弦,正正经经地过起了日子。似乎是想续上几十年前离开时的生活,可又怎能顺利抚平这时空留下的沟渠。

  桃花井,不是指井,它是一个地名,在旧社会是一个烟花之地,可惜一点都不美,它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县城。各色人物在那里演绎了数不尽的故事,主人公李谨洲在3年之内,先后5次由台返乡,他与台湾的亲人、老家的亲友、新家庭的亲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与情感冲突,构成了《桃花井》的主线故事。

  向有温度的人间

  讨回冰冷时间

  城乡的差距、父子的代沟、个性的冲突、利益的挤压等问题交相上演……当年80岁的李谨洲与近60岁的儿子慎思面面相觑时,大伙见到的是“这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是小孩向父亲撒娇”的场景。时间打败了人世间所有的情感,可李谨洲要做的就是倾尽所有力气向有温度的人间讨回冰冷时间。由此,李谨洲在家乡和台北之间一次次颠沛流离,其实就是把在台湾攒的一点老本一次次折腾回家乡的过程,他的出手大方令他重新找到当年在家乡做青年县长的成就感和尊严。

  李谨洲在家乡续弦的老伴董婆,是在儿媳小红的“巧心安排”下走进李谨洲的视野的。小红的做法完全利欲熏心、自私自利,她想摆脱董婆这个包袱,又趁机在台湾人李谨洲身上捞点好处,乃至最后为了筹钱做生意,动了歪脑筋,撬开李谨洲的保险箱,冒领银行存款。

  当年被李谨洲带到台湾的小儿子后来读了大学,留在家乡的大儿子则成了农民,两个儿子的命运是被小儿子逆转的,当初被带走的本来是哥哥,只因为奶奶舍不得哥哥,而弟弟又表示自己不会哭闹,父母就换了小儿子带到台湾。几十年后,兄弟二人久别重逢,结果却是“慎行知道为了三岁那年兄弟互换位置的事,慎思一辈子饶不了他”。那真是当头一棒的悲哀,整个民族的大悲剧落到个人身上,竟变成了对亲兄弟的不能释怀。

  慎思当年留在大陆,可谓是受尽了苦头。他一生都在怨恨,怨恨父母丢下他,怨恨弟弟慎行跟着父母去了台湾,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一直在索求补偿,李谨洲为他搞定了县城户口,买了房,他依然觉得不够。在不太相干的弟弟面前,他也希望获得一种补偿。还有李谨洲老家乡下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兄弟侄子们,也都希望在他回乡操办各种事体时从中获利……小说故事情节大开大合,犹如河流在宽阔的神州大地百折千回,浩浩荡荡归向大海。

  与此同时,李谨洲那场婚姻的结局也是给人当头一棒:伺候中风的李谨洲终老后,桃花井的董婆吊死在了自己家中……董婆命运坎坷,小时候被卖到青楼,后来又多次嫁人,送走了5个丈夫,李谨洲是最后一个,也是她此生唯一挚爱。“桃花井那不堪,甚至非人的过去在现实中被遗忘,在精神里重生的董金花,是大户人家里的规矩姨奶奶。”董婆带着这样的满足感殉了夫。确实,有太多现实因素可以抹煞爱、延缓爱,像一只只脏手涂抹着原本透明洁净的窗——心神的窗,个人之存在的门户。

  那些经历过

  大风大浪的“外省人”

  鼓励蒋晓云把《桃花井》写下去的,除了她的侄女,还有书里的“杨敬远”这一代人。小说里,支撑杨敬远活下去的,是回家的心愿。两岸开放探亲后,杨敬远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回家。这个故事的原型原本是蒋晓云父亲的一个旧识周叔叔,周叔叔死在了回家的路上,而蒋晓云在《桃花井》里帮他圆了梦,(让杨敬远)死在了分别了数十年的老婆和儿子怀里。

  除了《桃花井》里面的杨敬远、李谨洲以外,蒋晓云在《百年好合:民国素人志》(新星出版社2014年1月第1版)里还写了12个不同性格、不同命运的“外省”女性。那些女性脸谱各异,有到台湾逃难的上海滩舞女、也有因爱私奔的面馆老板娘,然而她们都在经历过大风大浪后扎扎实实地生存下来了。

  像“杨敬远”、“李谨洲”这样以难民身份赴台的“外省人”还有很多很多,可他们却一直“隐形”,没有人为他们书写,也没有人为他们发声。近些年,台湾“外省人”受到关注,大部分是因为王伟忠、朱家姐妹的功劳,《宝岛一村》、《想我眷村的兄弟们》等作品让“外省人”与“眷村”画上了等号,说起台湾的“外省人”,大家都想到了“军区大院”、想起了“简单而笃定的生活”。而这部《桃花井》将蒋晓云的父亲与其旧友的故事糅杂其中的作品,在台湾出版后令许多读者读后感叹悲伤得“受不了”,甚至蒋晓云自己都在书写的过程中也数度落泪。

  那些只留存于个人的记忆,微小的悲喜哀沉,无数鸡毛蒜皮,甚至只对自己有意义的细碎记忆,一贯以来,它们都因人微言轻而被大历史一笔荡过,而恰恰是它们,让冰冷凝固的历史得以松动、鲜活和可信。其实,历史只有当它低到尘埃里,才能鲜亮得像个活生生的事实。显然,蒋晓云以《桃花井》的名义,让自己的父辈及“外省人”那些故事得以在华语世界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此举令人感喟,因为细碎历史使她伟大,而她以独特的方式宣示了什么是逃离、回归和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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