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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黄钟大吕写城市的密林小径(申霞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16日10:18 来源:羊城晚报 申霞艳

  没有哪一位作家像邓一光这样坦白自己对这座城市的深情——他将这座城市的名字赫然置于小说标题:《深圳蓝》、《深圳细节》、《深圳在北纬22°27-22°52》,新小说集也以此命名……此外,他还将红树林、市民中心、欢乐海岸、万象城等标志性地名一一嵌进标题中,要将这座城市化成自己作品的骨肉、血液。相同的叙事空间里上演着大写程度不同的故事,但透过这些形形色色的物质外壳,我们能触摸到这座城市柔软而灵性的精神。这座崭新的城市,它究竟包蕴着新移民何种想象和异乡人的哪些情感?邓一光说:“是我对深圳生活的个人体验,它们会带有我对这座城市的渐趋认知,这些认知会随着我在这座城市的浸入和写作的落地生根发生变化,可以看作我个人的城市认知史。”他沐浴着深圳的阳光和充满活力的空气,并将这勃勃的生机幻化为可触可感的小说。

  历史深度本是“50后”小说的强项,光凭20世纪前半页跌宕起伏的民族国家大历史就够了,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写作泉源,够大家挥霍半辈子的。和其他保持强劲影响力的“50后”作家们对大历史的痴迷不一样,近几年,邓一光频频发表于《人民文学》等期刊的中、短篇显示了他有意识的某种转向,他放弃黄钟大吕的历史抒写,调转笔锋直书当下的密林小径,写身边这座谜一样的城市,写问题少女,写花草虫鱼,写情感困惑,写婚姻难题,写事业瓶颈,都是切实的生活经验……在《你可以让百合生长》中,他大量使用了“亲”、“腐女”、“蕾丝边”之类的网络词汇,他由语言建立自己的时代触觉;在《深圳蓝》中,他让男、女主角玩起了网络游戏,将情感寄托在虚拟的世界,谁又能说清楚网络的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谁更真实?与网络保持深度接触是一种姿态,政治话语谓之与时俱进,对作家来说是体验生活的结果。邓一光一手写小说,一手写剧本,这都反映了作家自身的观念,他并不歧视剧本、网络,而是尽可能地拓展自身经验的边界,利用新技术为丰富自己的写作服务,更贴切的说法也许是保持青春的心理年龄,与身边的城市恋爱。

  社会底层的故事正随着城中村的外迁而慢慢逸出我们的想象,迫切需要新的叙述方式来恢复其活力,使城市文学具有乡土文学所不曾拥有的新的叙述向度和现代气质。如果说乡土文学与熟人社会的温情、忠孝仁义等传统价值息息相关的话,城市文学应该与文明、民主、秩序、富足等现代价值紧密相连。

  《在龙华跳舞的两个原则》模仿了欧·亨利的经典短篇《麦琪的礼物》的基本结构:男女主人为了满足对方的心愿使各自的愿望均落空,通过意愿落空去传递比物质满足更深沉的爱意。在这里,礼物被换成了工作,我们知道,礼物是古代社会的一种交换形式,但对于夫妻来说仍是奢侈品,而工作是生活必需品,是在城市生活。他们不需要礼物,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就叫着他和她,没有特点的名字。这样一对没有名字的男女却是这个城市的常态。跳舞,作为一种现代的社交方式,作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它经常出现在邓一光笔下,成为男女主人公冲突的一个具体细节,也由此延伸到主人公的情感世界。跳舞既可以健身,也可以交流情感,产生身份认同,但在龙华广场,在这种工厂密集的区域,跳舞还可以是一种反抗方式,一种表达自由和权力的方式。前现代社会,男性对妻子(女朋友)的身体有绝对的支配权,这种权力感流淌在乡村男性血液中,而跳舞隐含的身体接触却意味着某种无声的挑战。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跳舞规定的两个原则建立在一个假想的夫妻关系的基础上,事实上他并不拥有这种权力。小说选了一个细小的切口,却曲径通幽地深入到精神深处的创伤。他们爱着,非常艰难。他们的爱情既得小心翼翼地与谋生联系在一起,还要与现代城市、前现代的乡村观念发生冲突。城市的发展、城市生活的流动给外来人员带来了多重挑战,从生活方式到思想观念各个方面。

  在《深圳蓝》中,邓一光将都市生活的中年危机与他一直关注的问题少女结合。小说以台风“贝碧嘉”开始,命运的台风正在无情地刮进男主角戴有高的人生。比他问题更多的少女吕东东却生硬地闯入他的生活,她就住在他宿舍上面,她无法控制自己脑袋抽风,居然往公共Q群里发惊悚图片,完全是损人不利己。戴有高和吕东东都有那么一点点不正常,然而这种不正常就像一场未及预报的台风,时常会在这座海边城市一扫而过。小说并没有出示廉价的温情,而是将我们带进风暴中心,让我们自己体验生活常有的悬而未决的状态。

  在《深圳在北纬22°27-22°52》中,邓一光尝试将城市生活与他熟悉的草原结合起来,草原变成了梦幻的空间。小说讲述一对中产阶级夫妻的生活:丈夫是监理工程师,妻子是瑜伽教练。城市不仅盛产可见的物质垃圾,而且生产无形的情绪垃圾,需要及时处理,否则会污染心灵甚至产生病变。监理工程师变成了一匹在草原上奔驰的“夜照白”;而瑜伽教练则在梦中变成一只蝴蝶,随蝶群逃往紫色的苜蓿丛中。身、心分裂乃现代人最常见的疾病,在城市尤烈。黑马是奔跑的意象;蝴蝶是飞翔的意象,二者皆为自由的隐喻,灵魂对自由的向往和身体的囚禁状态是自古以来的矛盾,也是写作发生最根本的原因。

  在邓一光的叙述世界中,男性并理所当然地具有性别优越感,也就并不必然地拥有女性生命乃至身体的支配权,甚至在情感自洽上他们还有那么一点弱势。离婚也就不会让女性的价值打折,熟女自有其不可替代的个性和魅力。这是对生命内在价值的确认。男主人公不管事业是否成功,都非常疼爱女性,对女主人充满柔情:为太太倒水、洗工装、到阳台抽烟……这些微不足道却熠熠发光的细节重新唤起我们对爱情的信赖。当风尚引导大众追求物质和金钱,邓一光以自己的真诚刻画了他对爱的信仰,这种信仰的基石恰是对现代文明和都市生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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