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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小说的早春天气——近年部分作品之读与思(刘绪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13日09: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绪源

  2013年初秋,我写过一篇《回到生活,回到文学,回到美》,对几年来的儿童小说创作做了一点评说,开篇即强调这不是严格意义的“综述”,只是 “读作品记”,但求“即小见大”。现在这篇写于早春时节的文章,似可视为上一文的接续——从2013年至2014年末所读小说谈起,偶尔也牵涉2015年 的作品,挂一漏万自所难免,重心则在对创作和艺术问题的思考。

  “纯文学”归来

  考察2013年和2014年的儿童文学出版,我以为,最大的亮点,就是“纯文学”的回归已成为一种自觉、一种共识。回想2006至2007年的 童书出版,伴随着商业上的成功的,是品种的极其单调和文学质量的明显下降,许多出版社都围着一两位畅销作家转,抓不到这些作家书稿的就抓几个仿写者,一时 间书店里都是花花绿绿大同小异的书,读来令人丧气。这种商业童书铺天盖地的现象背后,有“金钱至上”的经营思想在力推。而现在,人们已越来越意识到,出版 业不能光是赚钱,还须推出优质精神产品。到2013年,几乎所有专业少儿出版社都不再以大量推销商业童书为满足,转而竭力寻求儿童文学精品,希望能尽快推 出几种高质量高品位的书。这一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与此相应,儿童文学作家的纯文学创作积极性重又高涨起来。但即使如此,仍满足不了出版的需求,一些高质量图书的重复出版即与此有关。成人文学作 家也受到儿童文学红火场景的吸引,有的则受到少儿出版界的持续邀约。2013年,除已创作过多部少年小说的黄蓓佳又推出她的长篇新著《余宝的世界》(江苏 少儿社)外,明天出版社推出了王安忆的《放大的时间》、苏童的《自行车之歌》、迟子建的《会唱歌的火炉》和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福建少儿社 推出了赵丽宏的《童年河》,作家出版社推出了张炜的《半岛哈里哈气》。其中张炜的书此前已由河北少儿社出过一版;到2014年2月,张炜又在安徽少儿社出 版了幻想小说《少年与海》。

  以上这些名家中,黄蓓佳早已是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家;王安忆、迟子建、苏童、毕飞宇的书属“作家忆童年”,还不是他们最为拿手的小说创作。赵丽宏和张炜新近加盟,奉献的都是儿童小说,这里试就他们的创作略说几句。

  《童年河》是赵丽宏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真正的儿童文学。虽然此书也以作家自己的经历为素材,但决非怀旧忆往的书。这是以彼时生活为题材,面向 当下的新创作——只有看清这一点,我们才能对它作出准确判断。作品写的是乡下孩子进城的故事,这样的故事现在每天都在发生,过去旧社会老电影也有很多“乡 下人到上海”的出洋相套路,但作者写来每一笔都出人意料,既有世俗的真实感,有过去年代的时代气息,又有经过精心提炼的小说的美。妈妈买来蜡笔给孩子画 画,他就在房间的墙上画乡下景色,妈妈回来差点气昏倒。他爱闻汽油味,和邻居的孩子藏在即将发动的摩托车后,想狠狠闻个够,结果差点被尾气熏晕厥。城里有 俗气的邻居,也有可爱的同学,他很快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他做过很多傻事、错事,甚至有不堪回忆的丑事,但也有他的得意和荣耀。他就在挫跌中成长起来。作品 中充满独到的“人人笔下所无”的细节,从中可以发现一个秘密:为什么现在许多速成的儿童文学不耐看,看了前半就能猜出后半?因为很多作者都凭自己的聪明在 编,他们找到一点生活素材就海阔天空发挥开了,作品里真实的素材其实很稀薄。这本新作调动了大量儿时记忆,作者在活的素材和深入心灵的记忆的指引下创作, 他不需要那些似曾相识的故事套路的指引。作者将许多儿童文学作家稍作添油加醋即可写成一大套系列书的材料,用简朴传神的笔墨,浓缩成这本耐读的小长篇。这 是它成功的奥秘,这也告诉我们纯文学的“真生命”究竟是什么。

  

  张炜是一个写作经验丰富的作家。他的小说叙写的密度越来越高,这促成了他的“超长篇”《你在高原》的诞生。《半岛哈里哈气》写“文革”中的少年 生活,很有生活气息;《少年与海》写少年们对海边几个神秘故事的追踪,勾画了幽深的童话境界。这两部书影响很大,后者还获得“五个一工程”奖。但我从儿童 文学的眼光看,总觉得作者还没从既有的文学写作中脱略出来,作品描写的“密度”太大,铺展太开,进展则过慢,看了好多页,故事还没启动,人物老在说同一件 事。这毕竟不是大长篇,面对的又是心急的小读者。《少年与海》同样有这个问题,虽然叙述氛围对儿童很有吸引力,但高密度铺写带来的反而是信息量的相对稀 薄,因此就不明快,易疲劳。张炜过去的小说追求神秘感,这曾取得巨大成功(如长篇《古船》);但在儿童文学中,《少年与海》却显得神秘太过,或者说,过于 含蓄和模糊了。儿童文学不应一览无余,小读者也需要那种一时间很难把握的故事,但这里毕竟还有一个度。如果把梅里美的《伊尔的美神》那样的作品放到儿童文 学里来,就其神秘程度说,我以为就是不合适的。《少年与海》也存在这一问题。但张炜得奖之后,仍虚心与儿童文学界接触,主动听取意见,这体现了一位纯文学 作家的严肃和真诚。我相信他为孩子写的下一部作品,一定会是纯粹的儿童文学。

  青春文学去复来

  青春文学曾是儿童文学中文学性最强的部分。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三部曲》、秦文君的《十六岁少女》、曹文轩的《草房子》、彭学军的《腰门》等,都 是青春文学佳作。可见,此中能涵盖多么宽广的生活和多么丰富的文学内容。不知从几时起,青春文学成了少男少女恋爱或准恋爱故事的代名词,成了一种美艳的软 性文学,题材单一,写法单调,煽情描写多,故事曲折而雷同。有一段时间,书店里堆满大同小异的“青春文学”和浅薄搞笑的“校园小说”,此中的商机早已是公 开秘密。这时,除少数几位作家(如谢倩霓和她的获奖小说《喜欢不是罪》等)在此类题材中注入了较多的心理发掘和探讨,更多的作者和出版社关注点都只在作品 的销路了。虽然有些作家自称创作的是青春文学,但我想强调:有两种不同的”青春文学“,一种是从生活出发,努力发掘青春的奥秘,因其真诚而感人,又因其真 实让人读出苦涩的滋味,它们多不是轻巧甜腻之作,反倒因作者的尽心尽力而显得“笨拙”,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之死》就是这样的作品;另一种是拿青春作原料, 加点甜,加点酸,加以聪明的搅拌,怎么可心怎么催泪怎么来,太多的深度反倒有碍畅销,这样的作品太多了我就不举例了。

  上述现象近年渐获改观。2013年4月,晨光出版社推出了薛涛的长篇小说《小城池》,是这位成熟的作家迄今最为成功的作品,它也让我们欣喜地看 到了真正的青春文学的去而复来。小说塑造了一个鬼怪精灵的女中学生,生活在一个离异重组的家庭,她在家里非常乖巧,其实处处在和继母斗法;在学校,则常和 一位聪明的女教师斗气。表面看来她一切正常,其实在内心里,她保持着一种特别的自尊,谁也进不到她的心里。小说同时写了一位“钉子户”老大爷,顽强地抵抗 着“强拆”的进击。老大爷守护的“小城池”和这位女孩内心的“小城池”,很偶然地走到了一起。后来,一次针对“钉子户”的行动造成事故,老大爷毫发无伤, 小女孩却遭到了意外。这样的结尾令人深省:“钉子户”的小城池谁都看得到,女孩守护的这类小城池从来没人注意,后者才是当下更严重的危机。小说涉及了大量 现实的民生和心理问题,却不属“问题小说”,它以丰富的生活场景和丰满的人物形象打动人,给人以强烈的审美体验。书中的女主角沙漏是一个可爱的、令人无限 同情惋惜的、立得起来的人物。我们终于在青春文学名下又读到了沉甸甸的作品。

  还想说说两位姓庞的年轻作家——庞婕蕾和庞鸿。

  庞婕蕾创作多年,出了好几部青春小说,大都是被作为畅销书打造的。其实她的作品中有对少女内心的认真的发掘。这几年,在儿童文学界纯文学回归的 潮流中,她也自觉强化了这种追求。出版于2013年的小长篇《微笑说再见》(明天出版社)荣获第一届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可说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小说写 了两个命运相近的女孩,一个因父母极不负责,将她寄托给爷爷奶奶了事,她在老人身边尝尽孤独的滋味;她家有一间小屋出租,租房的是一位比她略大的来自澳门 的女孩,两人成了知心朋友,可后来才知那也是个得不到父母之爱的孩子,澳门的故事是编出来的。作者写少女的孤独和失落十分真切,有扎实的生活积累;但小说 的最后,两位母亲都发现了自己的问题,都忏悔并转变了,这就显出了几分牵强。作者担心没有一个美满的结局会让人不喜欢,而这正是通俗文学和纯文学的区别所 在——纯文学须诚实表现人生,它不迎合,它以其真(这需要作者下笔带几分“刻薄”)突破读者的心防,并有战而胜之的信心。

  

  庞鸿是“90后”女孩,和现实中的少男少女更为接近。她的长篇《未来对我说》(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年7月版)写小学即将毕业的江小鹤,酷爱 演戏却不能成为主角,家庭和功课都给她无穷压力,在最烦恼的时候,一次次收到“未来的江小鹤”寄来的信,使她惊喜并开窍。她一直在找寄信人,直到毕业时才 发现,老师,还有平时不太关心自己的妈妈,居然都是寄信者。她被周围的世界所感动,读者也被感动了。我曾撰文批评过作者第一本小说集《刘大凡和她的同学 们》,担心她的编剧学业会影响小说创作的自然和生活化,从现在这部新作看她已克服了这一偏向,此书情节有戏剧性却能娓娓而写,不事夸张。作品文字简洁,人 物的心理和对话很有表现力,笔下的校园生活充满青春气息。愿作者更快成长。

  战争文学的重大突破

  谈近年的儿童小说,不能不提李东华的《少年的荣耀》(希望出版社2014年3月版)。有关这本书的好评已经不少了,我这里要强调的,是它在战争 题材儿童文学上的突破——我以为这是根本性的突破。不妨看看在它之前的战争作品,这可从一个具体情节的雷同上找出根由:1942年,晋察冀地区的诗人方冰 写出了歌词《歌唱二小放牛郎》,由作曲家劫夫谱曲,其中写了二小将敌人带进埋伏圈的事;3年以后,同在晋察冀的作家华山写出了《鸡毛信》,其中的放羊娃海 娃给八路军送信,中途遇到日本兵,也把敌人带进了包围圈;又过3年,管桦开始创作小英雄雨来的故事,雨来也放羊,也把敌人带进包围圈。不光这三个作品,再 往后看,到1959年11月,中国少儿社出版了女作家颜一烟的长篇《小马倌和“大皮靴”叔叔》,作品最后写小马倌遇到鬼子,假装愿意带路,在漫天大雪中把 大队日本兵带入了深山绝路,他故意拖延时间,等大雪把来时的脚印覆盖后,只身从悬崖跳下,最后那些日本兵都困死在冰天雪地,而他又奇迹般生还。1964年 5月,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任大星的长篇《野妹子》,其中也有把汉奸带进包围圈的情节。以上都是名著,有类似情节的作品此外还很多。我曾问任大星先生,为 什么那么多作家不怕雷同?他的回答一语破的:“那是没办法。你叫孩子做什么?战争中的孩子只有这件事情可以做。”细想想确实如此,儿童本不应参加战争,要 让他们参战,而且要建功立业,成为小英雄,他们能做什么?所以,带路几乎是惟一能以他们为主角的战争行为(或许还有第二种选择:送信)。这样的雷同,看起 来是技术问题,往纵深思考就能发现,让孩子参战这本身有多么不合理。明明不合理却要大写特写,作家就被逼到一条狭窄的路上。这就是雷同的原因。

  可是,战争还是无情地来临了,这时孩子们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文学又应如何表现这特殊时期的孩子?李东华作出了很好的回答。她以全新的观念描写 战争与儿童,她写的不是“孩子的战争”,而是“战争中的孩子”,这看似词序的颠倒,其实是让文学回归生活的一次艰苦的、创造性的努力。小说写了抗战中山东 乡间的几个孩子,展现了他们充满童趣的生活,也写了他们的苦难、惊恐、坚韧、仇恨和成长。这是真正的纯文学描写。事实证明,这种写法大大拓宽了战争题材的 内涵而非相反,它的感染力也胜过了那些大同小异的战斗故事。当然,此书的情节和结构还有不够完整、严密的地方,作者可在今后再版时作大幅修订,以使其成为 真正的传世之作。

  探寻人生难言的奥秘

  2014年7月,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舒辉波的四本小说:短篇集《十七岁,花要开》《小时候的爱情》,长篇《心里住着好大的孤单》和《飞越天使 街》。这是值得祝贺的事。我读舒辉波的作品,几乎每一篇都会带来惊喜,并常常因感动而鼻子发酸。作者在文学跋涉途中从不懈怠和取巧,因而能在作品中时时留 下自己的真生命。

  短篇《小时候的爱情》写了两个幼儿园孩子的“结婚”协议,写了5岁男孩对小表姐的“爱情”,又写一群四年级小学生对一个像“妖精”一样漂亮的年 轻女教师的爱慕,作者在结尾时说:“如果有一天,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或她过来跟我说,我爱上了谁,我一定会笑着告诉他或她,不要惶恐,不要害怕,心中 有爱,是多么美好!”——这是多么开明的家长,又是多么开明的情致。但这种思想和情感不可能凭空而来,只能是亲历人生磨难的产物。在另一则《十七岁,花要 开》中,就写了两个高中生在繁忙的学业中悄悄产生的真情,受到了老师的干预、压制和羞辱,女生在忍无可忍之下奋起反抗并付出了代价。他的小说常常从不同的 角度接触同一命题,看得出他在严肃地、不歇地探寻人生难言的奥秘。这些作品都真实感人,虽然也关涉少男少女情感纠葛,但读者决不会将它们与那种俗艳雷同的 “青春文学”混为一谈。

  长篇《心里住着好大的孤单》也很不一般。它写了一个农民工孩子的四个不同阶段,因每一阶段的背景都不一样,所以不妨看作四则写得很结实的短篇。 第一则写他与另一农民工的小女孩在城里的传奇遭遇,他那时才5岁;第二则写他回到乡下,在一个和尚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故事表面更传奇,其实充满现实感; 第三则写他到城里看父母,自己卖报挣钱,竟还救了一个决心当众自杀的农民工,这似乎更偶然更离奇了,但读下来就会知道,它非常现实,并因其真实而催人泪 下;第四则,是孩子长大,成了高中生,回到城里就读,他像很多同龄的孩子一样嫌自己父母丢人了,他进入了尴尬、痛苦的“分裂时期”,这个看似比前三则平淡 的故事,读来却更感人。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才华:他能将传奇的故事写得平淡自然,也能将平淡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回肠荡气。这奥妙在哪里?说来也简 单,就在于真——真实而真诚。同样,他的那些写青春少年的短篇,题材和情节多有接近的地方,但读来也没有一丝雷同,这原因也简单,还在于真——他不是在人 为编造故事。雷同大都是人为编造(编造者往往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别致)的结果。只是作者长篇的结构布局,还不如短篇那么精粹圆熟,时有人工的痕迹,故还须好 好磨炼。

  “质感”及其他

  这几年,成长最快的小说作者,是小河丁丁。在2014年5月公布的第三届”周庄杯”短篇小说大赛中,他的《爱喝糊粮酒的倔老头》获特等奖(原刊 《少年文艺》2013年11期)。这是一篇非同凡响的小说,近年所读的短篇中我以为还没有可与匹敌者,将它放入汪曾褀的集子里也一定不会逊色。作品一开始 津津乐道地铺陈酿酒程序,曾引起一些评论的诟病,我则以为这是非常出彩的笔墨。因这些过程写得极内行,细微而有趣,又加上了童年的眼光和心情,读来决不枯 燥。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漏斗户主》和汪曾祺的《羊舍一夕》等,都曾有这种一五一十、如数家珍的铺陈,都取得了特佳的艺术效果。转入故事后,作者更是 自信从容,不疾不徐描画民俗民风,几乎无一闲笔,处处引人入胜。人物更具传奇色彩,不仅神秘的倔老头写得好,母亲以及着笔不多的父亲,也同样“倔”,同样 精彩。最后,父母没有接受老头临终的转赠,那珍贵的玉葫芦竟跟着遗体而去,可能被埋,也可能被火化了——这里既有对传统道德的颂扬,却也包含了批判,一切 都在不言中,作者只以形象说话。这样一来,阐释空间反倒无限扩大了,这是形象大于思想,是极高明的文学手法。2014年8月,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了他的 “传奇小说集”《我本来可以大侠》;2015年1月,江苏少儿社又出版了他的另一本短篇集《松鼠拜年》。这位低调勤奋的作家迎来了创作的高峰期。

  小河丁丁的笔墨充满“质感”。常听人谈论作家的语感,语感既指语言能力,更指语言表现力。但对文学创作而言,语感的核心也是质感。所谓质感,就 是写人像人,状物像物,一笔写到位,语中有质,不尚虚浮。这里的关键还是生活,即维特根斯坦所强调的“语用”。有时一篇作品华美生动,十分好读,但读后的 感觉就是浮软,没有质感,为什么?我在反复分析后得出结论:这样的作品中,作者编得出来的部分,必然超出了编不出来的部分。也就是说,作品中(或语言中) 的质感,是生活的赐予,它是由再聪明的作者也编不出来的那部分内容支撑的。此即质感的由来。

  

  由此想到另一位作家李秋沅。她的长篇小说《木棉·流年》荣获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我在欢喜之余,总觉有一丝不满,仔细想想,也就是质感尚 有不足。2014年7月,她的又一本长篇《木棉·离歌》由中国少儿出版社推出,我读后发现,新作远胜旧作。前者写的是鼓浪屿上的抗战故事,笔墨优美,情感 饱满,作者也工于剪裁,善于藏拙,但“编不出来”的那部分,终究还是嫌少。后者用孩子的眼光,写家乡鼓浪屿所见人事,一开始,小主角在墙砖上到处写“主人 薇薇”(这细节就属“编不出”的);后来渐渐长大,看到了很多亲人、好人的离去,生活充满了变化,这更让她觉得人生的可贵;长大的她又想到儿时所写的“主 人薇薇”,不禁泪眼婆娑……作品让人明白“人生如寄”的真意,这里有作者的真情,却也是小读者能够心会的深度。后者更多地调动了作家独到的生活,这就充实 了质感。

  在2014年第2期《儿童文学》上,有许敏球短篇小说《红房子》,我以为也是一篇充满质感的佳作。作品的故事非常简单,写父亲被意外事故夺去生 命,两个孩子担心妈妈会扔下他们,但母亲极其坚强,不仅带着他们生活,还将父亲没有造成的房子造下去。作品中也有高晓声用过的那种一五一十的铺陈,这种质 直的描写,很原始,很老实,仿佛初学者的流水账,其实却是高明的写法(真正的高明常会返璞归真,与幼稚者近似)。小说干瘦有力,形同一则寓言,但就是感 人,读得人热泪盈眶。我以为,这是生活在支撑;换一个没有生活的作者,哪怕是大作家,编出来的恐怕就是一个空壳。作品当然要丰富,但有时,简单就是美,因 为这是化繁为简,简单中有浓缩于无形的核,此内核,即质。

  这里不能不提的一位作家,是黑鹤。2014年,他出版了《叼狼》(晨光出版社2月版)、《血驹》(接力出版社7月版)等多部小说。他熟悉动物, 坚持实地观察,要让笔下的细节合乎动物行为学规范。《叼狼》写他自己大伯的故事,所有内容几乎都有所本;写《血驹》时,则对蒙古马作了近4年的调查,搜集 了大量素材。他的动物小说充满质感,就不是奇怪的事了。他早期作品中那种材料累积过密、故事不够顺畅的毛病,现已荡然无存。他的近作畅酣淋漓,气象宏大, 故事则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有人称《血驹》为去年儿童文学中最厚重感人之作,看来是有道理的。黑鹤已走向了成熟期。成熟值得庆幸,但也需要警醒。他作品的 故事结构逐步形成了相近的模式,读者看多了以后,对其新作或会起似曾相识的预感(这预感在进入阅读后又很快淡化,可见作品魅力之大)。但加拿大作家西顿的 动物小说量更大,却从未有结构相似之虞。可见,成熟后的黑鹤,仍会有新的、同样艰巨的路要走。

  最后说几句幻想小说。汤汤的“土豆系列”是值得关注的,江苏少儿社2014年9月出版了她的《美人树》,同年第4期《儿童文学》发表了她的《水 妖喀喀莎》,这都是上佳的作品,此外还有不少长中短篇,都属同一系列。在许多童书作家以小说或散文形式动用自己童年库存时,汤汤采用的是童话或幻想小说的 形式,其内核仍是她的亲历和体验。从中即可明白,哪怕是写幻想,亦须有“质”在焉。

  还有一位值得推荐的年轻作家,是顾抒。她善于将一些通俗文学材料转移到纯文学来,使作品既可读又有深意,2013年发表的短篇《楼上的姜莉莉》 就有鬼故事的外壳而又充满人生意味。2014年第2期《儿童文学》上的《树叶糕团铺》,是一篇极佳的幻想作品,既有实生活的质感,又有空灵的想象,而想象 中纳入了独到的哲思,这在中国作者中很少见,让我想起了米切尔·恩德。2015年第1期《儿童文学》上又有一篇《森林里的森森和林林》,那种空寂感质实而 独到,很有渗入内心的力度,这让我想到另一位很特别的作家于尔克·舒比格。希望顾抒继续学习借鉴中外大师,恣意发挥自己的想象,走出一条宽广的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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