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与苏东坡(孙琴安)

　　拥有漫长文学史的国度并不多，但中、法两国则名列前茅，当之无愧。在各自的文学天空中，都曾闪烁过一些耀眼的文星，出现过一些成就卓越、光彩夺目的天才作家，如中国之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等，法国之蒙田、莫里哀、巴尔扎克、福楼拜等。

　　不过，这些天才作家尽管成就辉煌，影响巨大，但他们的文学才华往往仅表现在某一文学领域，如李白、杜甫的文学才华主要在诗，韩愈、柳宗元的文学才华主要在文，辛弃疾、李清照主要在词。同样的，蒙田的文学才华主要在散文，莫里哀的文学才华主要在戏剧，巴尔扎克、福楼拜的文学才华主要在小说。也就是说，这些文学大家只是某一文学领域中的天才，而非所有文学领域中的“全才”。如果要推出各个文学领域中都能任意驰骋、获得优异成就的“全才”，在中国文学史上，当首推苏东坡，而在法国文学史上，则非雨果莫属。

　　苏东坡生活的十一世纪，是中国文学史上继盛唐之后的又一个繁盛期，大家云集，群星闪烁，欧阳修、王安石、曾巩、黄庭坚、晏几道、秦观、贺铸、陈师道等都与他是同时代人，但他在诗、词、文、赋等各个文学领域都获得了惊人的成就。在诗歌方面，他是宋诗最杰出的代表，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在散文方面，他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王安石等并列为唐宋八大家；在词方面，他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为豪放词派的杰出代表。无怪乎上海古籍出版社从中国两千多年历史中筛选杰出作家，在 《十大诗人》、《十大词人》中，他都榜上有名，赫然其中。而且是一个唯一的特例。不仅如此，他还是中国历史上一流的书法家，与蔡襄、米芾、黄庭坚并称“宋四家”，同时又擅长绘画，精通音乐。若综合考察，苏东坡无疑是文学艺术上全面发展的奇才，中国文学史上的“全才”。

　　对照法国，如果要在悠久漫长的法国文学史上寻找类似于苏东坡这样的“全才”，我首先想要推出的无疑是维克多·雨果了。

　　与苏东坡一样，雨果所生活的法国十九世纪，也是一个群星璀璨、名家辈出的时代，巴尔扎克、司汤达、大仲马、乔治·桑、维尼、缪塞、圣佩韦、波德莱尔、福楼拜、龚古尔兄弟等，都是他的同时代人。然而，雨果以其博大的情怀，出类拔萃的才华，驾驭一切，笼盖文坛，在诗歌、小说、戏剧、散文、评论等这些文学领域，他都取得骄人的成就，光芒四射，令人仰视。在法国，雨果首先是作为一位诗人出现的，十几岁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直到晚年，他还写完了《自由自在的精神》等四部诗集。勃兰克斯曾说，如果你问当时的法国民众，谁是法国最伟大的诗人？百分之八十的民众都会回答：“维克多·雨果！”与此同时，雨果还是杰出的小说家，他创作的 《悲惨世界》、《九三年》、《巴黎圣母院》、《笑面人》等，至今在世界各国流传。巴尔扎克生前一直想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正当他人欲申请加入时，听说雨果也报名了，便马上主动退出，他俩和大仲马、福楼拜、司汤达都是当时最有成就的小说家。不仅如此，雨果还是杰出的剧作家，他所创作的戏剧《克伦威尔》、《欧那尼》等，在当时都曾引起强烈震撼，轰动一时。如果要从法国文学史上遴选十大作家，那在十大诗人、十大小说家、十大剧作家中，雨果都必将占有一席之位。此外，他还是一流的散文家和文艺理论批评家。

　　更为有趣而相似的是，雨果与苏东坡一样也擅长绘画，其故居至今仍可见到他的画与画册。对于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全才”，雨果理所当然地成为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文坛的领袖人物，引领潮流，大仲马等都紧随其后。苏东坡虽然没有明确为欧阳修之后的文坛领袖，但以他在当时的文学成就和影响力来说，实际上接近于文坛的领袖了，何况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等名家皆为“苏门四学士”，出入其门下。

　　雨果与苏东坡的另一个相同之处是，二人在政治上都遭受过打击，并在困顿中继续写作。如雨果因反对帝制，被迫流亡国外，在19年流亡生涯中写下了 《悲惨世界》、《笑面人》、《莎士比亚论》等著名经典。苏东坡也因政治倾轧而屡遭贬谪，甚至被贬到海南岛，但他仍写出了《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大江东去》等经典名作。

　　中、法历史上能出现李白、巴尔扎克这样的作家，已算奇迹；而出现苏东坡、雨果这样的“全才”，则更是奇迹！这固然与时代的造就密切相关，同时与他们自身的努力与天分也不可分割，并推动了当时文学的发展。长期以来，在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上，学术思想界一直争论不休，迄无定论，而雨果和苏东坡这两个“思想界的英雄”(美国悉尼·胡克语)，文学艺术领域中的“全才”的出现，自然是中、法文学的骄傲，倘若对二者的产生、成因进行一番全方位的比较，或许可给我们的争论带来一些新的启示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