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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野诗歌价值探寻(龙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21日09:35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 云

  梦野似乎是一个旅者,从故乡栏杆堡出发,走过神木,走过西安,走过北京。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以自己独到的生命体验,将人类命运和社会环境以诗歌的形式,真实而隐痛地传达出来,令人感奋。

  梦野有一部代表性的诗集,叫《在北京醒来》,“在北京醒来”——是睡不踏实,为什么睡不踏实?因为北京是一个驿站,是没有根的飘零,真正的根还在故乡。“眼一闭,故乡,携带着鸡鸣狗叫的黑夜,一一向我跑来”。所以他才睡不踏实,老是“在北京醒来”。诗人写这句诗很费了心,如果单独地将它独立成句,就构不成诗,但若和故乡连结起来就构成了诗,就构成了一个游子远离故土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的“故土情绪”。“情结”是构成诗的关键词,它是块垒,就沉淀在诗人的心理最底层,白天被北京纷扰的生活所切割,故乡似乎已经被割断。但一进入夜晚,潜意识就会大胆地走出来,走进脑海,就“在北京醒来”。从小生活在大山里,农时是比上课下课都准时的记忆,再加上年复一年的生命胎记,想忘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常常是“醒和睡中,都在北京和陕北故乡间”。按说,在进入北京之前,梦野早已脱离故乡在县城作了近10年的城市居民,乡村已经远离他的生活成为早年的记忆。然而,童年、少年、青年,以及父亲、母亲、亲戚,还有那些小河、树木、庄稼,都已经伴随他的生活和他的年龄一样深植在他的生命体验之中,成为他身体的血液细胞一样无法从肌体中剥离。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总会“在北京醒来”。醒来就再难以成眠,故乡就会像电影胶片一样剪不断理还乱。这是潜意识,这是原始积淀,这是故土基因反复的记忆唤醒。这也是诗人得天独厚的母题素材源泉,没了这些,或许就没了诗。

  梦野现在是一个城市人,他城市的距离拉得很大,从县城,而省城,而京城。然而他的根始终在农村。虽然他现在大多时间走在城市的水泥路上,在人来熙往的灯红酒绿中打发时光,然一旦踏上故乡的土路,与黄土认同的意识就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他的诗的发现也同时变得十分灵敏,村庄的每一处物象都会激活他诗的灵感,“从城里新买回一把锁,就意味着这村,又要,少一家人”,“乡亲们给无人的院落,贴上一幅幅对联,感觉和他们,共度新年”。他的这些灵感是在和乡村拉开一定距离后对乡村的审视,是在和童年热闹的村庄对比后发出的眷恋与喟叹,是在长时间城市生活偶然回到乡村后的精神回归和理性反思。他明显地看到了“矮下去的村庄”。当然,这是他的精神幻觉,但又是诗人的切切实实的真实表征。诗人看到的是逃离乡村的青壮后生,是将青春活力与打工一起捆绑带走的村庄“内容”,留在村庄里的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小孩。“土地荒着,村里只剩十几个人,越来越矮的村庄”。诗人就是诗人,他撇去浮在村庄上空的面积臃肿,看到的是“内容”逐渐虚空的村庄在“越来越矮”。这就是体验,是一种心理体验,文学是从来注重心理体验的,它将心理体验置于一切庄严不变的自然物质之上,而诗人又是将这种体验运用到极致的非理性传达者。这也就是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而和普通人拉开距离的根源主旨,一般的日常思考总是注重外在的理性的自然躯壳,总觉得村庄还是那么大,那么高,尽管人走得很多,但面积没有少去毫厘。

  有人将诗人称为心理癔病症状者,也惟独如此,方能成就诗作成就诗人。爱,是诗人的特权,也是无法绕过的永远的母题。梦野也一样,这种爱,首先是给在水一方的那个常在梦里惊扰的她,“你说你拉我的手,结了老茧,厚厚的,将你的青春在指缝间隔开”。梦野的爱很真挚很热烈,但他不自己说出来,而是借对方说出,对方说的也不是呼天抢地的直白,而是诗性的蜜意传达,爱的表达是多种多样的,诗意的爱也就多种多样,出现在诗人笔下的爱能温暖读者的心怀,能钩沉读者爱的伤怀,能激发读者爱的重新发萌,就是好诗。这样的好诗是靠一连串的意象连缀才得以表白的。梦野做到了。

  我琢磨梦野诗歌的魅力,他善于从细部着眼,很少从宏观上俯瞰性地用一系列排比句倒海浊浪地喷涌诗性,只是仅仅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写父亲的传统和朴素,从接电话入手,“电话响起,在土炕的柜盖上,父亲吓了一跳,叫他接电话,他不知从哪里下手,将话筒递给他,他握在手上,嘴嚅动的,竟没有一句话”。这很像小说的细节,但正是这种将其他艺术手法的巧妙嫁接和移植,就生动了一个意象,成就了一个形象,诗就变得轻灵飞动而不再死板。梦野的诗很深刻,但我们读起来总有一种飘逸洒脱在字里行间。诗本来就是空灵在天上的产物,因为诗人的才气在其中作了铺垫,所以总是羚羊挂角般地让我们仰望,让我们感觉它就在空中像一朵云在自由地飞翔。他不将句子填得很满,尤其在词语与词语的衔接方面,总是像浪花一样一浪一谷地高低起伏。句子与句子之间也不是细密的编织,总留下一定空白给读者去想象去发挥地填充。当然,最大的特点还在于思维定势,不是“床前明月光”地“疑是地上霜”,总是会幻想出和之前无数诗人以及文学家思想家不一样的惊人之语来,以“创造”的方式独一无二的方式去和“别人嚼过的馍”说不。“这个手机,却成为我身上的一个最强大的器官,或者,嫁接在我身上的,又一个人”。将人物化,又将物人化,思维的独特决定了他诗歌的分量。还有连带的,就是他将物与人随便嫁接在一起的功力,他很少单独地写人,也很少单独地写物,总是将人与物放在一起将诗意楔入。

  由于对土地的热爱、对生灵的崇拜、对故乡以及村庄的牵挂,于是梦野就有了非理性化传达。将土地以及庄稼、树木等等一切都人性化,将这些物种和人置于同一地平线上,尤其是和父亲、母亲这些和土地相连的物种都与人一样看待,它们都是和人一起生长、一起对话、一起死亡的人的同类物。“秋天了,父亲被满地的谷子叫上山”。谷子成熟了,所以“它”迫不及待地希望父亲收割它,不收割或收割得慢了,谷子就会有意见——自己的“成熟”就会打折扣或被其他意想不到的灾害侵扰,“成就感”就会减半,所以它才这样急迫地去“叫”父亲上山。“一块块砖,将你在工地,搬上倒下”。到底是人搬砖还是砖搬人?在这里,打乱了我们日常的思维。这些句子比比皆是,“那头老黄牛,在田间地头,将农历一页页翻遍”。这种主客关系的有意颠倒,人与物关系的有意错位,就将诗的意义智性化凸显化了。它是将人与物平行看视或将人与物关系有意颠倒或错位后的诗性表达,惟其如此,诗意才走出来了。诗就是这样在秩序混乱和与日常思维决裂的过程中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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