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一个有生命力的小说意象——读余红的《琥珀城》(贺绍俊)

　　余红是一位情感细腻的作家，她有一双锐利而又温情的眼睛，她观察人物细致入微，举手投足，一笑一颦，她不仅不会放过，而且总能以体贴之心去体谅每一个人的内心，她把这种体谅和温情作为最基本的颜料，精心描绘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所以她小说中的人物，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同情心。可以说，余红的小说叙述是一种善解人意的叙述。 《琥珀城》是她最新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首先打动我的，正是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琥珀城是一个房地产楼盘的名称，围绕这个房地产业的开发和建设，余红设计了三个同学三种身份的互相纠结的故事。杨奕成是一个房地产老板，周明远是市里的领导，杨初九则是一个下岗工人，而这三个人的关系正好构成了房地产业的等边三角关系。一边是房地产老板，一边是政府官员，一边是普通的购房者。这三条边互相牵制，只要有一条边撤去，房地产的等边三角形就要倒塌。余红毕竟在房地产业里摸爬滚打过，她熟悉这里面的游戏规则，了解这里面的喜怒哀乐。因此她的这部小说非常真实地反映了中国房地产业的现状。我们将其当成一本房地产业的指南手册也未尝不可，但余红的着眼点并不在社会意义，她更在乎的是被房地产的等边三角形牵制着的人们。因此她要给这个等边三角形设计为同学关系。等边三角形本来是冷漠的游戏规则，而有了同学这层关系后，就有了私情、友情以及中国人最为奥秘的人情。余红又以她的善解人意的叙述娓娓道来，尽管故事里有伤感，有愤怒，有怨恨，也有痛悔，但我们仍会同情小说中每一个人的遭遇，也会从他们身上获取一份人生的感悟。

　　琥珀城，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如果我能住在一个叫做琥珀城的小区里，仿佛心情也会好许多。或许会有一个聪明的房地产商，读到余红的这部小说，为他新开发的楼盘偷走这个美丽的名字。但不仅如此，在这部小说里，它又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学意象。余红找到了琥珀这种华丽的装饰物，来描述当代社会的房地产业，可以说真是准确把握住了房地产问题的核心。小说写到杨奕成知道官员周明远喜爱琥珀石，特意寻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虫珀，“这是块金黄色的琥珀石，块头约拳头大，面上荧光溢彩，包裹物是只蝴蝶清晰可见，在藏家眼中，最珍贵的琥珀石就是虫珀，其本身就是一件珍罕的天然艺术品” 。就是这块金黄色的琥珀石，它像一个神秘的宝贝，穿行在不同人物之间，有时它被作为贿赂物，有时它又成为定情物，有时它见证了家族的沉浮，有时它又考验了人的品行。毫无疑问，余红写活了这块琥珀。更重要的是，琥珀伴随着一个房地产的故事，它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们的真面目。秦小金是余红精心塑造的女性形象，她不仅是杨奕成的得力助手，而且也是他的情人。余红并没有迎合大众阅读，将秦小金写成一个依附大款、追求物质享受的时髦女性，而是塑造成一个敢于追求爱情、勇于承担责任、具有献身精神的现代女性。琥珀这种通体透明、温润细密的化石与这样的女性是非常匹配的。因此，在讲述秦小金与杨奕成之间的情爱故事时，这块琥珀石就成了最合适的润滑体。当秦小金与杨奕成一起看到这块琥珀石时，便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她对杨奕成说：“一只飞舞的蝴蝶跨越了千年的时空，见证了沧海桑田的转换，难道这还不够奇妙吗？ ”这显然是一种爱的流露，这种爱的流露，仿佛已被晶莹剔透的琥珀所包蕴，具有了永恒性。小说最后也结尾在这块琥珀上。濒临绝望的杨奕成想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摆脱困境，他登上了琥珀城的楼顶，从包里拿出了这块琥珀石，“这块石头跟随他几起几落，历经人间繁华沧桑” 。此时这块轻巧的琥珀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而杨奕成看一眼琥珀，竟产生一种幻觉，琥珀里包裹着的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他为之呕心沥血的琥珀城。

　　住房问题是中国最现实的经济问题，也是最重要的民生问题。 《琥珀城》是一部直面现实热点问题的小说，这部小说虽然写的只是一个中等城市里的一个房地产规划的运作，但小说所揭露的房地产的种种内幕和弊端，却具有普遍性意义。可贵的是，余红并没有满足于揭露，她对那些在房地产乱局中挣扎和努力的人表示出同情，也对未来怀有期待。因为只有房地产的正常发展，才会真正解决广大民众的住房问题。从这个角度说，杨奕成这样一位在房地产业打拼的企业家，也许我们更应该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而不是将犹豫不决站在楼顶的他一把推下去。余红便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因此她在杨奕成跨向楼顶边时，让他的儿子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声熟悉的“爸爸”叫声留给我们无限的想象。

　　余红说得好，琥珀是有生命的活化石。琥珀这个意象也让这部小说变得更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