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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其人其事(肖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09日10:26 来源:光明日报 肖杰
20世纪80年代参加《人民文学》笔会。左起:贾大山、陈世旭、冯骥才、张有德
1990年夏,贾大山(右)与作家汪曾祺在正定隆兴寺
1988年春,在河北政协会上。右起:贾大山、铁凝、李文珊、村里

  贾大山是享誉全国的知名作家,我是个文艺刊物的普通编辑。自1975年我俩相识后,书信来往不断,经常见面畅叙。 在二十多年的交往中,我深切地感受到,我俩成了莫逆之交,是真挚坦诚、最为知心的朋友。如今他离我们而去已经18年,但他的人品和文品、精心创作的80多 篇小说,仍然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具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他憨厚朴实,真诚善良。他的憨厚朴实,像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有时叫人可笑,甚至不可理喻。1975年夏天他给我送稿,一进门就急火火地 说:“肖老师,出大事了。”我见他满脸是汗,问他出了啥事,他说:“我的自行车叫人家没收了。人家说我闯红灯。”那时候自行车算是大物件,我拉着他赶忙去 找交警,我说他是我农村的亲戚,头回来城里。大山说:“我是路盲,不知道城里兴这规矩,以后走路骑车我都看红绿灯,决不再犯。”交警笑了笑,让他推回了自 行车。

  1986年7月,我俩去承德参加小说座谈会,往返时在北京换车,他却挨了两次罚。去时他在街上丢烟蒂被罚了五毛,返回时在永定门车站,我俩 坐在树荫下聊天,忽然蹦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指着大山说:“你往地上扔废纸,罚款一元。”我说:“那废纸不是我们扔的。”大山却向我摆摆手,示意不让 我说话,随即掏出一块钱给了那两个男女,那两人接了钱,转身钻进人群。我埋怨大山:“你并没有扔废纸,这俩也没戴红箍,肯定是骗子,为啥你还给他们钱?” 大山说:“和这种人说不清楚,认倒霉算了。”他憨厚老实到这个地步,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他扎根生活,贴近群众。大山长期生活在农村,有坚实的生活基础,而且目光敏锐,善于观察捕捉生活中的细节。他所写的全部作品,都是来自生活 的感受,没有一篇是凭空编造的。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刊物来稿明显减少,小说更是奇缺,我非常着急,就想到了大山。1977年元旦后,我便去正定 找他约稿。吃饭时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不少见闻,说得最多的是一位支部书记。他说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故事,有情节,形象鲜明,生动逼真,幽默风趣,他 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津津有味。他一直说了一个多小时,我真叹服他的本事,有超强的记忆力和表现力,竟然能把生活中看似平常的事情说得如此美妙动人。最后 他说:“你看我说的这些事儿能不能写成小说?”我说:“把你刚才说的故事原封不动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很不错的小说。”他说:“那我就琢磨琢磨写写试试。” 当即商定争取一个月之内把稿子送去。过了20来天,大山把稿子送到我家,他说:“稿子写出后,放在褥子底下,打算认真想想再改改。接你信后,我熬了两夜把 稿子改出来了,行不行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按期交卷了。”我迫不及待地展开稿子看,标题是《取经》。看完稿子,我真有说不出的兴奋,那巧妙的结构,鲜明的 主题,浓郁的乡土气息,质朴幽默的语言,人物鲜活,耐人寻味。虽说还是他说的那些素材,但构思精巧,取舍得当,对人物内心世界挖掘得更为深刻,可见他是下 了一番功夫的,也充分显示出他的创作才能和潜力。《取经》发表后,被《人民文学》转载,获得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成为贾大山的成名之作。

  有一次开过小说座谈会后他住我家,我俩同床而卧,彻夜长谈。我问他:“你能不能考虑写个中篇?”他说:“我刚看过刘醒龙的《凤凰琴》,写得 真好。中篇情节多,费时间,人家写的是高楼大厦,我只能写青砖灰瓦,小打小闹。我在乡下时,接触到很多人和事,你要是有兴趣,我说给你听听。”接着,他一 连给我讲了五六个人物故事,大都是一人一事,情节虽简单,但人物性格鲜明,语言朴素生动,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我说:“秦兆阳出过一本《农村散记》,你经 历的这些人和事,如果能写出来,也可以出一本很有特色的集子。”他说:“我说的这些人和事如果可以写,我能写出五六十篇。我回去再想想,要是写出来我就给 你送来。”过了几个月,春节时他来看我,并拿来了3篇稿子:《花生》《老路》和《干姐》,副标题是《梦庄记事》,在刊物上发表后,很快被《小说选刊》转 载。

  他一丝不苟,精雕细刻。大山是个细心人,对所写的作品字斟句酌,绝不会有丝毫的马虎。他说:“我写作品是劝人向善的,绝不能有一点肮脏的东 西,拿不好的东西给人看,那是毒害人,昧良心的事我决不干。”所以,他的作品和他的心灵一样,如同山间清泉,纯洁干净,清澈见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他 所写的稿子,都是认认真真地抄写在稿纸上,一格一字,蝇头小楷,一笔一画,工整秀气,当中如有改动的字句,则用小刀抠掉,另贴上稿纸,再写上所改的字句。 从中即可看出他对创作一丝不苟、精雕细刻的严谨态度。他决不让作品中有任何差错,甚至是一个字,他也要反复推敲,细心琢磨。发表《正气歌》时,他到晋县出 差,给我来信说,务必把“统销粮”改为“返销粮”,信末附言,千万千万一定改正。我一琢磨,虽一字之差,意思却截然相反,足见他对作品是何等认真仔细。 《中秋节》一稿,改后却少了两千多字,我说:“别人的稿子是越改越长,你怎么越改越短?”他说:“要我再改,我可能会再改掉两千字。”类似这样的事不胜枚 举,除了贾大山,这在我做编辑20年经历中是绝无仅有的。

  他严于律己,宽厚待人。大山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他曾对我说过:“我之所以要当这个文化局长、政协副主席,就是不让那些想当官的贪官占据这 个位置。”20多年中他从未说过有什么困难,唯一的一次是1982年春天,他给我送稿,天色已晚,夜里就住在我家。言谈中无意间流露出一桩心事:他是在正 定西慈亭村结婚的,并在那里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仍是农村户口,如果今年户口转不到县城,以后只能一辈子当农民了,全家人都很着急。此事我向作协负责同志反 映,能否由作协写个材料给省里领导,作为特殊情况给予解决。那位同志说可以,让我找大山写个材料。我便去正定找他,一是让他改稿,二是让他为孩子户口写份 材料。大山说:“改稿的事我照办不误,写材料的事万万不能从命。”他解释说:“像咱家孩子的情况,正定县有一百多个,咱家的孩子解决了,别人家的孩子咋 办?反正别人家的孩子有饭吃,咱家的孩子也饿不着。”我死说活说,他就是拿定主意坚决不写。实在没法,我只好代他写了这份材料。

  他淡泊名利,与世无争。1979年,某电影制片厂邀请他去南方旅游参观,一切费用全包。他拿着邀请信找我,我说这么好的事机会难得,去外面 开阔开阔眼界也好。他说:“我不能无功受禄。人家要咱去是有想法的,我不会写电影剧本,也不打算写电影剧本。我决定谢绝人家的好意。”1980年上海文艺 出版社给他来信,主动要求为他的小说出集子,他却婉言谢绝。当我得知此事问他时,他说:“我是河北人,如果出书也只能先在河北出。”当时我曾给他编了一本 集子,但篇目太少,只有6万来字。以后又为他编了一本小说集,但他得知需要买书号时,便连连摆手:“出书还得买书号,不出不出。”至今那部书稿还在我的书 橱里放着。1980年以后,北京某报社曾连续两次给我来信,要我写写贾大山近来的创作情况和打算,并附上照片,以便在“作家动态”栏目上发表。当我向大山 谈及此事时,他摇摇头说:“我不是作家,我只是个业余作者,更没有动态,只有静态。至于照片,我一张也没有。我其貌不扬,不要弄脏了人家的版面。”他又执 拗又好笑,我能说什么呢!

  他才思敏捷,才华横溢。大山常常妙语连珠,使人忍俊不禁。在他的作品中,幽默风趣的语言比比皆是。他说:“风趣不能低级,幽默不能庸俗。” 我俩刚见面时,他问我老家是哪里,我说是洛阳。他立马就说:“花花正定府,锦绣洛阳城。”1991年,我们召开座谈会,省内外来了不少专家学者,会上安排 去正定参观,我请大山当导游。参观中,他对大佛寺中各尊佛像、建筑、石碑,都详尽介绍了来历和传说,他那渊博的知识、幽默的语言,多次引得大家鼓掌赞叹。 参观后走出大门,他问我:“你知道现在的人为啥不能成佛吗?”我说不知道。他一字一板地说:“人心变坏,佛门不收。”接着他批评当今世风日下,那种忧国忧 民的心情难以言表。有次我对他说了当今人事关系的难处,他说:“你记住我这几句话:刚则离,柔则欺,刚柔相济,戒急用忍,此乃为政之道也。”这不是他从名 言警句看来的,而是他从政多年来的经验之谈。

  大山就是一座大山,当你走进这座大山,呈现在眼前的是万紫千红、绚丽多彩、景色怡人、气象万千的世界。

  大山不倒,大山永存!

  (作者为作家、编辑,曾任《河北文学》《长城》杂志主编,创作有歌词《李双双小唱》等,现居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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