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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哀牢山上想起哲贵(雷平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09日09: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雷平阳

  法脿乡的虎族正在跳笙,金箭一样的阳光下面,他们的影子一一变成了老虎。天空很蓝,几棵柿子树上的柿子,红,是一种不要命的红,红到底了,没法再红,因此宁静。看见山的斜坡上,有一片白茫茫的草丛,我便躺了进去。闭上眼睛,假寐、养神、胡思乱想,等待黄昏山野上的酒宴开席。

  这一躺身,就想起了哲贵。多年前的某一天,在文成山中,刘伯温老家的山野上,哲贵、马叙、朱零,我们一伙人,中午的烈日下,用钢化杯盛酒,个个都喝得东倒西歪。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哲贵,一个气质忧伤的跑步爱好者,酒徒。酒桌上的朱零,历来都沉默而猖獗,那一次也不例外,一杯、两杯、三杯,把酒当成了百丈漈的水,内心里的酒神还兼职赌神,看见我和马叙身体都喝得变形了,杯底往桌面上一磕:“谁陪我喝?”一直低头喝酒的哲贵将手中满满一杯喝下,抬头平视朱零:“我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朱老师做照妖镜,我来测试一下自己的量!”饮酒的悲喜剧中常见三种基本形态:烂醉、醉和不醉。饮而烂醉,尤其是人又不好玩还烂醉,还以醉疯癫,这是酒神给恶俗世道设置的一座耻辱碑。豪饮而醉,醉刘伶同世的悲凉。有一次他从温州打电话给我,约我赴京,意思是希望我与他做伴,酒淹某某杂志,我手上有事,未能成行,他一个人去了。据传说,这家杂志社的头头也是酒中豪杰,且手下还有几个深藏不露的豪杰,大豪杰就让手下豪杰组成三道防线,且在第一道防线上就布置了以酒搏命的铁血战士。没想到,豪气干云的哲贵,从来没见识过人肉炸弹,在第一道防线上人仰马翻,灵魂往封神榜去了。今年春天,我在绍兴问过哲贵这传说的真假,他不说话,把我抓到一家小酒馆,神三鬼四地喝空了一堆古越龙山。醒来,我一个人坐在咸亨酒店门外的石阶上,江南的冷风冷雨,把我当成了孔乙己的转世灵童。

  哲贵有酒名,有好酒名,但他让更多的人记住他和想起他的是他的小说。江上狂徒有酒名,行世的是锦绣文章,这应该说是中国的一个文人传统,但有些人让人意外,浊醪入肺腑,多少文人都在酒坛子里找避难所和桃花源,哲贵的书写却一直围绕在酒坛子四周的生活现场来展开,生活的无底洞和防空洞仿佛才是他的酒坛子。他把双眼一打开,酒劲未退,人不分阶层,现场是温州亦是整个中国,迷途者,换心人,熙熙攘攘无处不在,他自然不会无视这些充满寓言性乃至诗性的异化世界,写,也无非是一批批汉字,蚂蚁一样跑来报到。有几回,都是深夜,他与池凌云、马叙等人在瓯江边喝酒,给我打电话。我亦醉在云南,都说了些什么全记不住了,只觉得中国都醉了,人人都在酒后打电话,人人都在酒后寻找回家的路。想想这情形,就觉得哲贵的小说,其实就是他个人酒后的魂路图。

  又有些日子没见哲贵了,从草丛中站起,我与同在哀牢山上的朱零说:“找个时候,叫上哲贵,我们在哀牢山中喝一次?”朱零没说话,指了指山下野地上已经摆好的酒席,独自下山去了。等我下山入席,在一群虎族人的围困中,朱零的舌头已经大了:“老雷,打电话给哲贵,叫他马上赶过来帮忙!”那时,夕阳落山,篝火熊熊,同去的诗人王单单喝多了,围着篝火跳舞,模仿的正是虎族人舞蹈中消失已久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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