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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祝愿你不断创造出更多奇迹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23日10:09 来源:文汇报  彼得·奥莫德奥[意大利] 陈宝顺(译)
  彼得·奥莫德奥[意大利] 陈宝顺(译) 

  我手捧着书,手指夹在书页中间,不时地停顿下来;我沉浸在遥远的过去,向往着许多熟悉的地方,缅怀我曾经喜爱过的人。黄永玉先生用清晰、明快、美妙的语言叙说了他在巴黎和翡冷翠逗留期间的故事,乃至莫斯科和北京的一些故人、往事。

  来到巴黎的人,谁还不匆匆赶往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去参观,或者漫步在塞纳河畔呢?成千上万的人仰望桥上的美景,低头倾听湍急的河水拍打桥墩发出的漩涡声。洛东达(LeRotonde)咖啡馆虽然鲜为人知,有时走累了,我也会去那里歇息,看着宽阔的蒙帕纳斯大道上来去匆匆的陌生行人。那是1936年3月还是4月的事情了。

  黄永玉去过的这家咖啡馆,布拉克、莫迪里阿尼和他美慧的妻子珍妮、毕加索、爱伦堡也去过;以及后来的列宁及其同伙,他们在那里曾经梦想策划一个新俄罗斯。所有人都对他们刮目相看。我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只是背对他们喝我的啤酒,由于啤酒价格昂贵,我还担心衣兜里钱够不够结账呢!

  毕加索!对啊,我们见过面。1949年在普莱耶尔大厅相遇。那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那年他的小女儿帕洛玛出生了;他画的和平鸽展翅飞翔了,巴黎满大街墙上贴满了和平鸽。毕加索给我的印象身材矮小,宽厚的肩膀,是西班牙人典型的身材,和我想象的却完全不同。

  爱伦堡,我是两年后遇到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艺术评论家。他自我介绍是一名记者。谈到他战争期间的工作时,他的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不是因为见到过战争创伤和承受过艰难困苦而忧虑,是对战争可能卷土重来而恐慌。他说俄罗斯广阔的大草原,因其色彩单调,不能激发画家的灵感,却能引发歌唱和音乐感。我顺着他的话题联想到那些牧羊人用轻声吟唱伴随自己的孤独,吹奏有浓厚鼻音的风笛,或者含在嘴上的乐器(marranzanu)模仿鸟的叫声。草原的色彩真是太单调啦。

  我是怎样听懂爱伦堡的谈话的?他当时是讲法语,还是导游给我轻声翻译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法捷耶夫也在座,他身材高大,神情专注,目光冷酷,脸色通红,像是伏特加酒喝多了,像一名正在广场上吆喝的军士。永玉说法捷耶夫手里掌控一根“文化指挥棒”。我从未见识过这根“指挥棒”。但是当我读到“大师和玛格丽特”这本书时,我想起了书的作者布尔加科夫(Mihail A.Bulgakov,1891-1940,俄罗斯作家——译注)说过,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苏联作家正统的卫道士。斯大林逝世后,法捷耶夫自杀了。这件事也许永玉不知道。也许在俄罗斯境外,就只有永玉和我这种巧遇的旁观者还提起他。

  我真想找一本爱伦堡的书来读,天知道它被翻译成哪些语言。我还想找一张洛东达咖啡馆的明信片;每次来到巴黎我总会去那里,坐在原来坐过的椅子上,浏览咖啡厅内墙壁上琳琅满目的人物画像、图片和那些潦草的签名。我深信,永玉和我对那个特殊的环境有着很多共同的记忆。

  永玉出生在湖南省,我出生在西西里岛,相隔几乎绕半个地球的距离。然而在我们的共同回忆中,涉及了许多名人往事,甚至还有那些名气不大的名人,譬如诗人路易·阿拉贡(LouisAragon,1897-1982,法国作家、诗人——译注),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名胜古迹。我们就像两个未曾见过面的亲兄弟,九十年后哥儿俩才团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追根溯源。我的女儿玛利亚,有一天对我说:“爸爸,我的朋友黑妮,她的爸爸要为你九十岁生日画张像。”于是黄永玉从遥远的东方,一下子出现在我锡耶纳家里了。他给我画了不只是一张,而是两张像。第二张比第一张小一些,显示出一种幽默夸张。那是在他对我本人,对我的过去有了深入了解之后,满怀手足情谊的感觉时画的。而我是看了他的画,他的雕塑,他的桥和读了这本书之后才感受到我们兄弟般的情意。以我一生对生物学的研究和从事的教学工作,我却无法诠释这种兄弟般的情意。

  说说阿拉贡的一本诗集:书名为“在异邦,在本国”(Enétrange pays,dans mon payslui même)。叙说外国人身处异国他乡的感受,一般会感到“水土不服”、“感情上不相适应”。然而这些描述都不能说明一切。也许还有一种“又变又不变”的现象,就像一个孩子看着母亲,虽然母亲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是在孩子的心理上把妈妈又看做另外一个人;这样他们就会永久地变成另一种关系。这就是我对阿拉贡诗的理解。

  遗憾、愤怒和忧郁都不适用于永玉。永玉对我们说过他在养猪场受到的“再教育”,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荒谬的经历,对此他并不感到愤然,只是感到好奇;他很乐观,甚至还感到生活丰富多彩。

  永玉喜欢雕塑家罗丹,尤其喜欢身穿贴身长袍的巴尔扎克塑像。当时这座雕塑像并不受客户喜爱,罗丹毅然退还了定金。白色的石膏,幽灵般的色彩,塑像依然摆放在博物馆一个角落里,见证着某些评论家愚蠢的官腔。然而在菲利克斯·德吕埃勒广场,伟大的陶艺家帕利西(Bermard Palissy,1510-1590,法国陶艺家——译注)身着工匠皮围裙的雕像,正在期待着他。永玉没有提到罗丹塑造的女性人体雕塑,农村妇女那种粗壮的体型。

  永玉塑造的铜塑女性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一种难以形容的飘逸。她们并不瘦骨嶙峋,她们像海水拍打在岩壁上溅起的浪花一样,飘逸飞翔。尽管她们是铜塑,即使放在露天也会冒一定风险,令人担心她们会随风飘去,飞向太空。流传过这样一段趣事,讲述一个宇航员维修空间站外部的故事。他穿着厚厚的宇航服,拿着工具在失重的太空中行走。当时他竟然邂逅一名飘逸而来的女子,她面带笑容、裸露身躯。他一见钟情,全然忘却了维修工作,意欲随她飘逸而去。长长的救生带生生地拽住了他。伙伴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拉回舱内。如今他天天趴着舷窗往外窥视,希望再看那姑娘一眼。

  永玉的雕塑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而罗丹的雕塑却完全不同,耸立在那里等着你来,随时准备击你一掌。

  对不起,我跑题了。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到地面。

  黄永玉先生的大画、小画、彩画或水墨画像中国满山遍野的鲜花,托斯卡纳的田园和梵高画中的向日葵,绚丽多彩。

  我这位年轻的兄弟画过画,做过雕塑,还设计了一座桥,美化他的家乡。书中有一章专门讲述了桥梁的不同功能及其多样性。而我更喜欢把桥视为连接不同国界的象征。

  古罗马对修建连接台伯河两岸桥梁的人赋予崇高的荣誉。他们称“桥梁设计大师”为“Pontefice”(也是对教皇的称呼——译注)。这是一个非常崇高而光荣的头衔。

  我认为不能简单地称呼永玉“大师”,而应该称呼他“Pontefice”——桥梁设计大师,不过这是他并不情愿接受的称呼。

  九十岁生日快乐,兄弟!祝愿你不断创造出更多的奇迹,以及……

  等一下!别忘了把雕塑关进笼子里,以防她们飘逸而去。还得小心比扒手更危险的“飞车党”(“飞车党”系指销毁报废汽车的行业,作者借喻人老了会遭此铲除的厄运。——译注),翡冷翠就有很多呢!他们想要铲除一切废旧的东西。小心哦!

  (黄永玉《从塞纳河到翡冷翠》意大利文版近日在意大利出版,本文是95岁的奥莫德奥为老友写的序,题目为编者所加。彼得·奥莫德奥亦即左下文中黄永玉所称“皮耶罗”——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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