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梦想(陈佐洱)

　　在陈伯吹儿童文学基金专业委员会以及社会各界的热情支持和努力下，经历了25届的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成功转型升级，成为一个中外瞩目的国际文学奖项。作为陈伯吹家族的一分子，他的侄儿，我感到特别荣幸，也很激动。

　　我的大伯父，可以说是我前半生的楷模与导师。小时候，我和佳洱同住在南昌路我家里，每天他顺路先把我送到常熟区中心小学，然后自己去位育中学上学。星期六，大伯父总会来家里吃晚饭，还带来一本本散发着油墨香的新出版的《小朋友》杂志，然后把佳洱领回他曹家渡的家，星期天晚上再让佳洱自己回来，因为南昌路离位育中学近得多。

　　有一次大伯父来家，我跟他说写了一首“诗”。他故作惊讶地把嘴张成O型，笑眯眯地说：“哦？给我看看。”那大概是一个顺口溜，那时候抗美援朝刚开始：“美国兵，胆子小，身穿军大衣，脚蹬高筒靴，看见咱们的志愿军，举起手来把枪缴。”大伯父说挺好。当时他除了主编《小朋友》，还主编《大公报》的副刊《现代儿童》，这首“诗”就在《现代儿童》上发表了。“小朋友的诗”发表，对于我走上文学道路是很重要的启蒙和激励。

　　我父亲经常说，大伯父是我们家族的领头人、顶梁柱。他不仅带领我父亲怀揣一颗童心，同握粉笔和钢笔，走上了教师兼儿童文学作家的道路，也带领着我走上这条路。父辈兄弟俩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到自己人生的终点，而我却“半途而废”，当然，大伯父和父亲都支持我为收回香港、雪洗国耻去从政。在学生时代，我经常写一些习作寄给他，他总是很耐心地帮助我，指导我，至于投稿发表则99%免谈，不用转去编辑部就被他“退稿”了。大伯父叮嘱我：“不要做空头文学家，这是鲁迅对他儿子说的。你现在还在中学学习，缺乏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课余多练练笔可以，但不要做空头文学家。”我一直记住他的话。等到我走上教师的岗位，继续从事业余写作时，他对我的鼓励就多得多。我曾经翻译过一部长篇童话，他特意找了很多资料，为我的译作写序。1983年我未经他的介绍，加入了中国作协，他很是欣慰。

　　大伯父有一篇很有名的童话，书名叫《一只想飞的猫》。我们家人都很喜欢猫，我喜欢猫，佳洱喜欢猫，大伯父也喜欢猫，他对猫的习性、举止观察得细致入微，描写得十分生动。作家笔下的猫都富有梦想，作家本人的梦想就更加美丽丰富了。

　　大伯父在20世纪50年代跟我说过，他有一个梦想，想在他16岁第一次走上社会当小学教师的地方办一个儿童图书馆。那是在上海市宝山县的杨行乡，他既是乡立朱家宅小学的教员，又是校长。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写作儿童文学，又因出色的教学工作，受到县教育局通令嘉奖，一年后调到宝山县县立小学，也就是现在的宝山区实验小学当教导主任了。他的这个梦想，终于在晚年逐步实现，他把家里收藏的几千册图书先是捐给了居住地上海市卢湾区少儿图书馆，后来捐给了浦东新区少年宫，再后来又捐给了宝山区文化馆。我查看资料，才知道现在上海市还有陈伯吹实验幼儿园、陈伯吹中学，心头一热，故乡把他的梦想发扬光大了。大伯父九泉之下若有知，一定非常开心。

　　他还有一个很大的梦想，就是办儿童文学奖基金。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被非法冻结的所有稿费都发还给他。他从这笔钱中取出1.5万元，分给了佳洱和我，还有我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堂妹。其余的5.5万元——当时可以在淮海路买一栋小洋房，在征询佳洱哥哥和维金嫂嫂意见，得到他们全力支持后，创办了中国第一个以作家名字命名的文学奖基金。

　　大伯父一生节俭。他带我乘有轨电车，电车有前后两节车厢，后面二等车厢行车时晃荡，但票价便宜一点。我想到前面车厢，他却拉我坐到后面，说“总归一样到的”。有一段时间，我从福建到上海住在他家里，妈妈提醒我，大伯父早饭时那甁肉松如果拿出来，你不要轻易动它。果然，大伯父早饭就吃点餐桌上的咸菜，那瓶肉松是看看的，从来也没有旋开过瓶盖。他给我们写信的信封，都是用人家寄给他的旧信封，在上面贴一块写了新地址姓名的纸片，然后投邮寄发，我现在还收藏有这样的信封。

　　他确实把全部稿费都捐献出来了，现在看来数目微不足道，但是毕竟不断得到政府和海内外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和赞助，使得基金会能够发展壮大成为国际文学奖项。大伯父的梦想融汇到了无比美丽的中国梦里。

　　有一回，大伯又和我促膝谈心，感慨道：“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写作是艰苦的劳动。他越老越勤恳，70多岁还能开卷写《战争与和平》。”说话的神态一往情深。结果，他自己从16岁到91岁，与时俱进地笔耕了70多年。他的儿童文学作品影响了中国几代人的成长。我也不止一次这样听说，比如金庸就对我说，他是读《小朋友》长大的。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刻也不会停止，尤其近30多年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世界当惊殊”的快车道。本世纪和上世纪的小朋友大不一样了，是更加聪明、健康、前卫的一代人，他们的成长自然需要更加新鲜、丰富的精神食粮。今天，儿童文学的园地更加枝繁叶茂，百花争艳，甚至涌现出许多陈伯吹生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非纸质的多媒体读物，所有这些都对儿童文学作家和教师们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也必然对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项提出更新更高的要求。我深深地企盼，当今中国的儿童文学不会辜负当今千千万万小朋友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