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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不亡者寿(梁秉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8日10:00 来源:北京日报 梁秉堃

  我的话剧《叩问》是以刘青山、张子善事件为题材的。一部文学作品(包括戏剧文学作品)作者首先要考虑好的是角度问题。同样的题材由于角度不同,可以收到完全相异的效果。多年来已有的“刘青山、张子善事件”(包括话剧、电影和电视剧)作品,其角度大体上是一致的,即按照生活中事件的发展过程来写——从刘、张的思想变化,到生活的奢侈糜烂;再从贪污浪费,到“东窗事发”依法被捕,最后被处以死刑。老实说,这种角度很难写出新意和深意来,只能是“照相式”的、雷同式的生活重复。这大约还是没有脱出公式化和概念化的窠臼所致吧。我必须另辟蹊径,最终找到了现在的角度——戏中连刘、张这两个人物都没有出现,主要是用重笔浓墨描写了毛泽东如何开创了反对腐败斗争的先河,把两个过去有功的老红军,两个同甘共苦的同志、兄弟杀掉——这确乎是有一点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意味。这里,毛泽东的外部压力和内心纠结有多少,有多重,有多复杂,有多尖锐,正是剧本要写的主要内容。

  其次要考虑的问题,是塑造人物,也就是如何塑造好毛泽东的问题。根据以往的经验和教训,再也不能把毛泽东表现为一个神,而是应该塑造出一个生动的、具体的、艺术的毛泽东——一位具有诗人艺术家气质的政治家。戏中,毛泽东在议论人生中生与死的重大话题时,有这样一段台词:“汉诗云——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人都是要死的,生下来就向着死走去,因此,毛泽东是一个人,所以,毛泽东也一定会死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喽。我死了,可以开个庆祝会。大家要参加庆祝会,然后要有人大大方方地上台去讲话——‘同志们,今天我们这个大会是个胜利的大会。毛泽东死了,我们大家来庆祝辩证法的胜利。他死得好。如果天下不死人,从孔夫子到现在地球就装不下了,新陈代谢嘛!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就是事物发展的、不可改变的必然规律。”“我在世的时候吃鱼比较多,我死后把我火化了,骨灰要撒到长江里去喂鱼,你们就对武昌鱼说,鱼儿呀,毛泽东给你们赔不是来了。他生前吃了你们,现在你们吃他吧,吃肥了好去为人民服务。这就叫做物质不灭论嘛。”大约,只有诗人艺术家才能这样生动、幽默、诙谐、动人又说理地说话吧。

  再次的问题,是追求什么样的艺术风格。于是之曾经说过:“没有含蓄,就没有艺术。”然而,写戏要真正能做到含蓄,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在这方面,曹禺老师对我们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记得他在指导写戏的时候,批评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就学不会要含而不露呢?”想想看,这是相当难做到的。写戏首先要求具有入木三分的“内含”,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还要有一个更高的标准,那就是欲言又止的“不露”。有一次,我请教曹禺老师什么才算是优秀的好戏时,他的回答如下:“一部好的戏决不是演出时现场的热闹,而是观众离开剧场以后的不断思考。思考什么呢?思考未来,思考人生,乃至思考整个人类。”我以为,这才是一部好戏的顶端水平、国际标准。老实说,我是极力按照这个标准去做了,但是做得并不令人满意,连我自己都不满意。《叩问》这部戏也是如此。毛泽东的心路历程曲折坎坷,复杂尖锐,乃至大起大落。他在对待刘、张的问题上,先是爽快地同意逮捕法办,并且激动地提出要杀头;再是变成还是给予他们一个存活的机会;又是一定要杀掉他们两个,以平民愤,警示众人;同时还是“处决不要子弹打脑袋”、“用上好的棺木厚葬”、“家属不以反革命对待”和“国家抚养其子女长大成人”;最终竟然是:在执行死刑以后,自己的心里却再次掀起波澜,惋惜之情依然挥之不去……戏中,有两句台词大约可以算得上是具有“含而不露”风格的。刘、张处决死刑以后,天上飘落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毛泽东久久大口地吸烟,王秘书报告什么事情都不应声,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突然,他没头没脑地问:“他们两个有多大年纪?”王秘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片刻才回答:“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七岁。”毛泽东又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张子善没有娃,刘青山有三个娃,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一个才半岁啊……”古人曰:“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艺无止境也。我想,虽然干了多半辈子的戏了,但是在艺术创作的追求上,自己还是任重道远的。

  最后,我还要感谢中国铁路文工团的领导、导演、演员、舞台美术师们,是他们的辛勤劳动,把剧本搬上了舞台,使这部戏才得以与广大观众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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