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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位“扑火者”的怀念(高昌)

——读鲁煤先生的诗歌遗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7日10:07 来源:中国文化报 高 昌

  去年牛汉先生去世的时候,媒体曾称他为七月派最后一位诗人。当时我想:七月派还有鲁煤先生健在呢。而今年这个寒冷的冬日,鲁煤先生也走了。

  2014年12月11日,七月派著名诗人鲁煤先生因脑梗塞溘然长逝,享年91岁。

  尽管知道先生一直有恙在身,但是噩耗传来,还是感到突然。记得前年此时,先生还曾冒着寒风从和平里寓所步行到我们报社来给我送书。而今读书思人,不胜悲悼。

  鲁煤原名王夫如,直隶(今河北)望都人。1946年入华北联合大学学习。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文化部艺术局创作室编剧、中国戏剧出版社副总编辑等,有诗集《扑火者》、《在前沿》,戏剧集《红旗歌》、回忆录《我与胡风的恩怨实录》等行世。胡风先生的《狱中怀鲁煤》用“忍泪歌长犯,遮颜看世仇。红旗天际笑,袖笔走高邱”的诗句来表达对鲁煤的思念。

  作为诗人,鲁煤的声音汇合在胡风、阿垅、绿原、牛汉等七月派诗人的恢弘合奏之中。鲁煤说: “你们是全新的兵士/你们是年青、健壮、又整齐的兵士/你们的脸发光如早晨的娇阳/你们年青如夏天的绿树/你们表情坚决如钢铁/你们动作轻捷如燕子/枪机在你们手里也发出清脆硬朗的歌唱/枪机清脆硬朗的歌唱如林中小鸟……”当年那些充满热忱的年轻的七月派诗人们,不都是这样的“全新的兵士”吗?他们生机蓬勃,热血沸腾。今天读一读他们的作品,仍然有那种振奋人心、鼓舞斗志的感觉。

  第一次读到鲁煤的作品,是1982年。通过绿原、牛汉先生编选的诗集《白色花》,我第一次读到鲁藜、绿原、牛汉、曾卓、鲁煤、化铁等人的名字,第一次知道诗坛曾经有过这样一群独特的战斗者,第一次知道了“七月派”这个劲健悲壮的诗歌流派。

  鲁煤笔下那些著名的《表》、《牢狱篇》、《焚书》、《默悼几只扑火者的死》等诗篇,就是那时候开始阅读的。通过《白色花》,我看到一个对我来说十分奇异而陌生的诗歌世界。

  时间不知不觉地进入21世纪,七月派的诗歌前辈中幸存并且还在笔耕不辍的,已经越来越少。而充满活力和激情的老鲁煤,仍然是其中一个闪闪发光的坚韧的姓名。鲁煤说过:“既是黑夜里的一粒火种,这里可以发光,那里也可以照耀——正如同,为活着而斗争,或者,为斗争而死,都要一样坚决。”这块历经大地变迁,被命运挤压得乌黑发亮的文学之煤,不仅有着极高的审美价值,而且更重要的是有着不可替代的珍贵的历史价值。站在风霜雨雪之中的这位阳光老诗人,本身就是一段沧桑岁月的历史活见证。他是诗人,他更是“扑火者”,是在前沿的战斗者,是诗歌的纪念碑。

  很长一段时间,鲁煤老人的诗集《在前沿》,成为我的书桌上一道常读常新的文学风景线。我很喜欢他笔下那些明亮的句子——铿锵有力、明朗清新,穿透岁月的风尘,仍在闪烁着珍珠般的光辉。

  记得胡风先生曾经说过,文字中如果不带着自己的体温,就没有脸把它们放到这个战斗着的世界中去。鲁煤老师的这些诗,就带着那种感人的体温,传递着那种心灵深处的温暖和爱。尽管历经坎坷,受尽磨难,但是,诗人始终站在队列的前沿放声歌唱,诗人始终带着一颗火焰一样的心灵向这个世界表达着对光明的渴望,对黑暗的鄙视,对生活的积极的欲望和对世界的主观战斗精神。

  《在前沿》里的作品异彩纷呈、各具特色,形式上也是百花齐放、五彩缤纷。其中有长篇巨制,有抒情短章,有曲折深情的叙事,有激情洋溢的直白,有凝重含蓄的咏叹……无论是什么形式,什么风格,无论是《不能够》、《在一九四六年的恐怖中》、《流亡三章》(《难童之歌》、《流亡之歌》、《播种者之歌》),还是《默悼几只扑火者的死》、《我是新来的兵士》等等,其中都跳动着一朵美丽的火焰——灵魂之花。

  请看《默悼几只扑火者的死》:“箭/射向靶/你/射向火……”这短促激烈、活蹦乱跳的词句,让我感受到一个时代的群像,感受到一颗赤子的滚烫的心……诗人特意采用的那种跳跃的节奏,变化的句式,极富有动感,与扑火者“奔突、冲撞、搏击”的形象吻合得不露痕迹,非常贴切。诗人那组由《火的想望》、《大地》、《我愿越过墙去》三首诗构成的《牢狱篇》,也体现了高超的诗艺,更跃动着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他说:“我愿越过墙去,向着春天出发。”诗人的渴望不是满足于越过墙去,而是为了“向春天出发”。诗人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一己悲欢,不是自己的个人冷暖,而是外面的世界,是为了去外面的世界创造生活。我们从这里看到的,是一个高尚的健康的诗人形象。这种“积极的生活欲”,即使牢狱也不能阻隔,即使高墙也不能禁锢。鲁煤说:“我的诗不是坐在书斋里写出来的,是在战斗里写出来的。”诗人听到 “伐木的声音”,就联想到“山下,将有火”。诗人虽然在现实面前看到的不是自由的火,而是“白茬儿栅栏”,并且还“落了锁”,但是“子弹从枪膛跳出来”,声音“响在山外”,他坚信“春天”也必然会“来在大地”。诗人在诗篇中一遍遍呐喊的“我愿越过墙去”,正是一个时代的觉醒了的心的共同的呼声。

  诗人向往的伊甸园是“年青的”,他在诗篇中畅想道:

  这儿笑使我看见从雪里绽开的蕾

  这儿歌使我听见从冰里迸发的河

  这儿舞使我想起从黑夜亮起的星辰

  从严冬和死亡战斗而来的春风

  年青的蕾有繁花的季节

  年青的河有澎湃的季节

  年青的风载负着春天

  年青的星辰照明中国

  ……

  读着鲁煤笔下的这些句子,时时忍不住有想跳起来载歌载舞的冲动。那么欢快的节奏,那么明朗的心情,那么健康的目光,那么绚丽的梦想,既闪耀着一位优秀诗人的巨大魅力,又表达着一位时代赤子的灿烂情怀。可惜这些明亮的目光,却被迫在生活的漩涡中蒙上了沉重的阴影。我曾在一篇鲁煤的老友的文章中读到这样一段话:“我认识他时,他已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一般分子,热情的火苗被他痛苦地压抑着,以至逐渐熄灭……整整二十五年,生命的巨大落差,人性扭曲,人格受辱,尊严扫地。”站在今天,可能很难想象诗人当年经受过了怎样艰辛的跋涉和锥心的磨难。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鲁煤经历过那些难以想象的肉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顽强地挺了过来,而他的战斗着的歌声依然没有消歇,他心里的火种依然在灿烂燃烧,他笔下仍然是那个年青的世界——从他的笔下我们能看见从雪里绽开的蕾,能听见从冰里迸发的河,能感受到从黑夜亮起的星辰和从严冬和死亡战斗而来的春风……

  12月17日,许多诗友和读者到八宝山公墓为诗人送行。我相信,鲁煤先生将继续活在他的诗里。他,是永远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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