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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坚守在花蕾之中的风险”(戴瑶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2日09:4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戴瑶琴

  阵痛,最大的痛苦不是痛的一次性全面吞噬,而是在于疼痛的一轮轮蓄势与绽放。张翎的《阵痛》借三代女性的生育经历,撩拨的是匍匐在大时代中如草芥般生命的生存之痛和精神之痛。

  我们已经阅读了太多的女性故事了,女性的独立、坚强、隐忍、奉献是常态化的叙事论题。如何在常规母题中写出人物特色,并让读者留下印象,是作家 创作功力的显现。优秀小说依赖好的故事或者好的人物,上官吟春、小桃、宋武生,是属于张翎的文学创造。她们是从张翎思索过的每一个文字中跳将出来的,属于 新移民文学,更是属于中国当代文学的精彩的艺术奉献。

  上官吟春的故事是《阵痛》中最复杂也是最饱满的。吟春经历了两次阵痛:一次是独自在山洞里诞下小桃,一次是在自家“老虎灶”协助小桃生下武生。 巧合的是,两次身体“阵痛”之后,她都同时经历着精神“阵痛”,即生的喜悦与死的悲痛:小桃的生与陶之性的死、武生的生与仇阿宝的死。带女迁居异地,改名 “勤奋嫂”后,她历经被抛弃、被误解、被批斗、被爱,她对亲情、对爱情、对人情怀有更为扎实的感悟与悲悯。吟春与勤奋,两个名字,两种身份,稳定的心灵内 核是普通底层女性对苦难的勇敢面对和坦然接受。在自己的墓碑上,她坚持还原本名“上官吟春”,她不想留给后人的是一个政治符号——“勤奋”,是一个时代印 记——“开老虎灶”的女人,她渴望回归“吟春”——在家乡藻溪边洗衣裳的18岁女孩。

  从《望月》开始,两性关系是张翎在塑造以女性形象为主体的小说中探讨和解决的问题。在《阵痛》里,男性总体上具有“孱弱”的共性特征。“人斗不 过命的时候,就只能认命”,但张翎本是为女性留下的注脚却更像是男性苟活的动因。陶之性自以为无生育能力,又憎恨“来历不清”的女儿,空怀抱负却又屈从母 亲安排的三次婚姻,他一生都在卑微地、谨慎地活着。谷医生在困境中企图自杀,屡次躲避“勤奋嫂”给予的爱情,蜷缩在朱家岭。黄文灿为国家离开爱人小桃,又 因为顾虑妻女感受,不敢与女儿武生相认。刘邑昌永远自觉地向武生索取,而对武生的困境漠不关心;杜克将感情倾注于“养狗”,以此忘却青少年时期装扮女孩的 不堪经历。相比较女性,这些男性犹疑、胆怯,具有文艺范儿,甚至体弱多病。这与《望月》《交错的彼岸》《余震》等女性主体小说在男性形象的塑造上具一定的 连贯性。《阵痛》中,“父”仍是不在场的,都是由女性独自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在子辈成长过程中,“父爱”是缺席的,母亲身兼父职。

  有一个例外。“仇阿宝”是《阵痛》里十分抢眼的男性形象。与知识分子阶层的大先生、谷医生相比,他不会是“勤奋嫂”心仪的对象,从某种程度上 说,他只是个政治投机分子。但是,他原始的、粗粝的爱情反而感动人心。因为这种情感是直接的、不加掩饰的、无怨无悔的。仇阿宝这类人物,是张翎小说中很少 出现的,正如她在创作手记中提到他“离我的认识经验很遥远”。读者能理解,他与作品的女主人公不会产生爱情交集,可小说的味道往往体现在人物可以挣脱作者 的笔力控制而释放出自己的人格魅力,读者被简单感染、被真实打动,由此激发出对奇迹的期盼,换句话说,产生了阅读和探究的兴趣。

  张翎小说对亲情的描写一向令人充满期待。无论是《交错的彼岸》《余震》还是《金山》《睡吧,芙洛,睡吧》,作品情感的基石是由亲情奠定的,而非 爱情。张翎所有小说里,对爱情很深刻的思考可以算是《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而对亲情的捕捉是在她的创作中从未间断的,并通过每一部新的长篇释放出新的能 量。我认为张翎对亲情题材是一种不自觉的创作偏爱,更有一种极为从容的语言驾驭。“感情的绳子最初的时候也许是粗壮的,可是却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拉扯,渐 渐地,它终将被扯得稀薄而露出破绽。”由此可见,《阵痛》还在延续作者对爱情的冷静认知。小说里的母女情依然诠释着亲情的惊心动魄。吟春、小桃、武生,三 代女人都在得知怀孕的那一瞬,毅然决定留下自己的孩子,虽然在那个时刻,孩子的来临都是很不合时宜的。经历了阵痛的生死关头,单亲母亲在养育女儿的过程中 母女之间的爱更是一种笨拙而躲闪的表达。张翎描绘了潜伏在血缘中的神秘宿命:女儿始终在逃离母亲,但最终在孕育新生命的艰难时刻,不由自主地主动依附母 亲。由此证明,母亲是女儿的精神归宿。母女双方都在等待对方的理解,但张翎小说传达了这样的讯息:谅解无须言传,它根植于困境里相遇时的眼神。“文革”武 斗中,阵痛发作时,曾写大字报批判母亲的小桃说:“妈,我现在才知道,你当年养活我的难处。”

  张翎文学作品对爱情是尊重的,但又是悲观的。她在很多小说中诠释爱情经不起等待。《阵痛》里相当撼动人心的一幕是小桃与吟春讨论是谁给她每月邮 寄生活费时,严肃地对母亲说,快嫁给谷医生结婚吧,“我就怕,他也跟阿宝叔一样,不肯等你了。”吟春告诉女儿,“我从来没有期待,谁能等我”,“妈期待的 只有你”。小说揭示了一个事实:母亲或者父亲对子女是可以无限期等待的。宋志成在等待小桃的认可,黄文灿(布夏教授)在等待小桃的相认,吟春在等待小桃对 家庭的谅解,小桃在等待武生对养父的接受,这些源自亲情的等待都是不计代价终其一生的。

  《阵痛》还可以延展出很多人的故事,张翎在有限的篇幅里只是有重点地写了一个家族的三代女性,而为他人的人生走向埋下伏笔。“赵梦痕”和“抗 战”也是《阵痛》里特别有戏的两个人物,期待他们在她今后的小说中再次登场;真名叫“柳月桂”的二姨娘,也许会在作者将来的作品中拥有讲述自己前半生故事 的机会。

  “坚守在花蕾之中的风险,比绽放更疼”。这是西方女性文学的标杆作家阿娜伊斯·宁的话,也正可以作为对“阵痛”的最好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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